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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在工作與生活中有任何需要,請及時向我們提出,組織會儘力達成你的要求。國家與人民不會忘記你的付出。
此致
敬禮。”
陳河快速掃過上麵的回訪問卷,順手填完,特彆是在“家庭狀況”一欄填上了“空巢老人”幾個字,然後他目光落在最後一行的“有任何需要,請及時向我們提出”上。
他想了想,寫道:“換個總經理吧,現在這個太傻.逼了。”
手指懸在“發送”鍵上,陳河頓了頓,又一字一句地刪除了這句話。
“算了,”他自言自語:“快五年了,還是不麻煩了。”
畢竟五年前也沒麻煩過。
那時候他剛從九死一生中回到祖國,耳邊傳來警笛和瘋狂呼叫醫生的聲音。
有人道:“陳河同誌,感謝你在空間探索上付出的不懈努力與犧牲,為了幫助你重新融入社會,組織上會儘力替你解決遇到的一切難題。”
“請問目前你在生活上有什麼要求?是想進入國家保密部門工作,還是休息一段時間?或者替你分配一間位於北京二環內的住房。再贈送一貓一狗?”
陳河:“都不用。”
他擦乾淨臉上的血,麵無表情道:“在外麵待的太久,大學沒畢業,勞煩組織替我找個工作吧。”
反正他再也回不去想去的地方,見不到想要見的人。除此之外,到哪裡都一樣。
拒絕了部隊文職、有關部門公務員、事業單位等一係列工作後,陳河最終自己選擇來到長江旅行社做個普通的導遊。
五年過去,他成了金牌導遊,也算是乾一行愛一行,繼續為國家和人民做貢獻。
給自己泡了茶,陳河拿起吳胖子的保溫杯,他的視線在咖啡機上停留了一瞬,看都沒看機子旁邊的進口咖啡豆,徑直打開茶水間的櫥櫃。
櫃子裡放著同事們自帶的飲料和餅乾,最下麵一格屬於已經離職的女同事,她的私人物品存放時間過長,前兩天陳河給她打了個電話,被委托丟掉或送給其他人。
陳河在盒子裡翻找了一下,“我記得……”
他拿出一個小塑料袋。
“果然。”
“過期了。”
看了眼袋子上麵的生產日期,陳河撕開包裝,毫不留情地把褐色微苦的顆粒倒進吳經理的杯子裡,灌了點熱水晃勻。
被扔進垃圾箱的包裝袋上最顯眼的地方印著——痛經寶顆粒。
陳河端著痛經寶和茶水回到辦公室。
他把綠茶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壓住新到手的那麵錦旗,然後拿著吳德的杯子敲開他的辦公室門。
吳胖子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這麼久?你是不是躲在茶水間裡玩手機了?”
陳河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再被扣錢就付不起這個月房租了,於是敷衍道:“沒,煩惱怎麼寫檢討。”
吳德吹了吹咖啡:“一萬字,一個字都不能少!我這次要好好長長你的記性!”
“性”字說到一半,他把咖啡喝到嘴裡。
吳德:“噗!”
天女散花般噴了一辦公桌,吳德看著後退半步的眼中釘,氣急敗壞:“陳河!你用的什麼咖啡豆!”
陳河:“……”
忘了這茬。
“痛經寶牌。”他道。
算來算去,再扣下去工資就要成負數了,陳河開始考慮要不要趁業餘時間送外賣。
就在這時,大門“吱呀”一聲。
吳德好不容易從痛經寶的荼毒中緩過勁兒,打起精神準備和陳河算總賬。他扭過頭,眼睛朝門外一瞪:“我不是說過,向領導彙報要敲門……”
“啊?”
話梗在喉嚨裡,看清門外的景象,兩隻眼睛不覺瞪大。
吳德本來就臉圓、腮幫子鼓,這麼一瞪,眼珠子直欲脫框而出,像一隻慘綠的悲傷蛙。
“你、你們是誰?!”
門外,一名穿著軍裝的中年人大步走進來,他表情嚴肅、目光犀利,視線掃過屋內的一瞬間讓吳德忍不住向後縮了縮,想要鑽到桌子底下。
軍人身後還跟著一群警察,辦公室裡的小年輕被警察們圍在中間,一個個縮在自己的工位上瑟瑟發抖,像是一群驚恐的鵪鶉。
如果有關心時政,特彆是本市新聞的人,就能認出領頭的那名中年警察正是北京市警察局的現任局長,經常在本市法製頻道出現。
他此刻正親自守在門口,神態威嚴,仿佛隨時都要大聲宣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門外的年輕人已經慫了,甚至開始幻想自己是不是被騙進了什麼隱藏很深的傳銷集團,比他們大十幾歲的吳經理也好不了多少。他抖抖抖了半分鐘,這才數清楚為首的軍人肩膀上掛了……
一二三,一共三枚小金星。
天哪!上將!
吳經理在心裡發出尖叫雞一般的聲音。
他們這個小旅行社,年納稅額不夠北京市人均GDP,何德何能,輪得到一位上將親自出馬?
是半年前合作的保健品上了法製頻道,還是上上個月簽約的小額貸破產跑路了?
吳德出了一腦門汗,仿佛已經能預想到自己未來幾年的牢獄生活,卻不料進門的這些人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軍人走到陳河麵前,拿出一張文件,隱隱可以看見最上方醒目的紅色抬頭。
“你就是陳河?”他用探究的目光審視站在自己身前的青年。
陳河與他對視。
吳德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心裡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莫非……這些人不是來找自己的?
他們要找的是陳河?
那麼,上將手裡拿的紅頭文件其實是……通緝令?!
也不是不可能——
陳河在長江旅行社工作這麼多年,從不對外說自己的家庭情況和過去二十幾年的經曆,一到需要身份信息的時候就單獨向董事長彙報。他和吳經理不對付了這麼久,寧願被穿小鞋、扣工資,也從不提離職這回事。其他員工可能不了解,吳德卻是知道的,作為一個拿了49麵錦旗的金牌導遊,陳河在業內口碑很好,外麵有不少大旅行社都願意高薪聘請他,可陳河愣是毫不動搖,安安分分地紮根在長江旅行社這種小公司裡奉獻青春。
是人就要穿衣吃飯,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顯得離譜,可假如他是通.緝犯,害怕身份暴露的話,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電視上不是還演過,清華高材生殺人後為了逃避通緝跑去小酒吧當牛郎?
意識到現在發生的事情與自己無關,吳經理的膽子大了起來,他心底因為這個猜測而心跳飆升、手心冒汗,像是剛喝了幾兩白酒。
假如一切是真的,那麼踢走陳河,自己在長江旅行社當家做主的好日子近在眼前。
深呼吸,吳德覺得自己不能辜負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得主動出擊。
“領導好!”
響亮的馬屁猶如打破一潭靜水的石子,破壞了辦公室內稍顯凝固的氣氛。
就連守在門口的警察局長都忍不住朝吳德投來迷惑的眼神,搞不清楚這個胖子怎麼敢,然而吳德的特質之一就是不識時務。
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辦公室正中麵無表情的陳河,又壯著膽子看了一眼上將,心中一瞬間草擬出無數條與“陳河”兩個字有關的罪狀——大到泄露公司機密、損害公司利益;小到不尊敬領導、拉幫結派和領導唱反調……
多如繁星,數不勝數。
“首先...首先歡迎兩位領導蒞臨長江旅行社,”清清嗓子,吳德道:“我,吳德,作為旅行社的總經理,不勝榮幸。”
“其次……請問兩位領導是來找陳河的?”
“嗯。”陳河道。
吳德根本沒注意回答自己的是誰,他聽了這聲“嗯”,猶如吃了顆定心丸,笑道:“這個陳河,也是湊巧了,就在剛才,你們來之前,他剛因為行為不端被我從公司開除掉了!”
“開除?”
吳胖子沒注意上將的眉頭皺得更緊,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劇情裡,一拍大腿,道:“是啊!”
這種時候把陳河從公司踢走,就連董事長都挑不出什麼不對!
“也是我這個做領導的無能,陳河這個員工啊,雖然在旅行社裡工作了好幾年,但他……”一直橫行霸道,不是個好東西。
吳胖子連甩鍋的話都想好了,正準備羅列陳河的種種罪狀,然後裝模作樣地歎一聲“有心管教,無力回天”,不料上將聽完他前兩句廢話,像是知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直接吩咐身後的警察:“他是誰?把閒雜人等從這裡清出去。”
“是!”
“等等!”
眼看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上前抓住自己的手臂,將自己往門外拖去,吳胖子傻了眼,這和他的劇本不一樣。
“我是長江旅行社的總經理!”他抓住門框,高聲道:“這是我的辦公室!陳河,你傻站在那裡乾什麼,快告訴他們,我是……”
陳河抬起頭,和吳德目光對視。
吳德朝他點點頭,睜大眼睛。
在這隻悲傷蛙充滿渴求的目光中,陳河平靜道:“如你所見,他是個24K純金的大傻逼。”
吳德:“……”
上將:“……”
圍觀警察:“……”
“……以及這間旅行社的總經理。”陳河大喘氣。
“不過很快就不是了。”他看著上將:“對麼?”
“沒錯。”
“不!”聽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總經理之位被陳河一句話奪走,吳胖子清醒過來,他大聲反抗:“你們不能這樣!我是董事長親自請來的,隻有董事長才有權利辭退我!你們仗著地位私自開除員工,濫用職權,我會上訪的!我一定會上訪的!”
眼看他從“上訪”扯到“濫用職權”,像是下一秒就要說陳河是自己的私生子,上將按了一下額頭,不明白當時怎麼會招來這麼一個玩意兒。
他拿起桌上的打印紙,刷刷刷寫下一行字,在最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轉身拍到吳德的衣領上。
“我就是長江旅行社的董事長,宋剛。”他道:“這是你的解聘書,收好,出去找財務領這個月工資。”
悲傷蛙:“呱?”
握住門框的手被用力掰開,厚重的辦公室大門在吳德麵前無情地關上,臨被拖走前,他似乎聽見門裡的人說:“陳河同誌,很抱歉打擾你現在的生活,但國家和人民需要你。”
“……我服從國家的一切命令。”
靜默片刻後,陳河挺直肩背,敬了個軍禮。
上將回禮——
“很好,下麵由我向你介紹這次任務的概況。”
“任務代號是——吃出太陽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