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雪愈厚。
人走在雪地上,痕跡很快就被風雪掩蓋,趙高帶的人馬並不多,想藏個人也藏不深,沒有廢多少時間,三人就找到了瘦骨嶙峋的孟薑女。
還是那件灰撲撲的衣服,如今卻變得破破爛爛,那是鞭子抽打過的痕跡。
孟薑女的狀態非常奇怪,她打從哭倒了長城,就一直不吃不喝,人不吃不喝是會死的,但她卻沒有,甚至在彆人走近她時,還擁有較強的攻擊性。
“這……”殷嬌是女孩子,自然心下不忍,即便不是同族,這也未免太過刻薄了。
“趙高主律法,對刑罰得心應手,若非孟薑女有異,或許她如今隻會更慘。”張良顯然是秦朝百事通,什麼都知道。
殷嬌聲音低低的:“其實我明白,她現在已經算不上活人了,被怨氣入體的凡人,終究逃不過一死。”包括那位九公子,若非是鐘煥出手替人穩住了根基,此時恐怕早已入土了。
張良又出言寬慰了幾句,這才說起正事。
“可有發現?”
譚昭搖了搖頭:“要真看兩眼就能發現,那我上次來就搞明白了。孟薑女是幽州附近小壩村人,去歲與孟生成婚。卻沒成想孟生成親當日被征為城旦,孟薑兩家是鄰居,兩人情誼深厚,否則孟薑女也不會千裡送寒衣,卻未料孟生早已勞苦而死,據說是做工時被壓在了城牆底下,看守的士兵居然管都未管,直接命人將石板填在了上麵。”
“他們原本該是恩愛夫妻,卻因此陰陽相隔,夫婿慘死不說,連個墳塋都無,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錯,卻遭受了這世上最悲痛的事情。”譚昭平鋪直敘,聲音幾乎繃成了一條線,“而像這樣的存在……”
孟薑女落了淚,是殷嬌先發現的。
女人被包裹在單薄的衣服裡,露出來的地方都被凍得通紅通紅,甚至因為鞭打,臉上沒有一塊好肉,看不出原來的清秀模樣。
“孟郎。”
三人都聽到了她低聲嗚咽的聲音,像是無助的小獸一般。
亂世出英雄,可最受傷,還是在底層掙紮的百姓。
“諸如夫人般存在,何止千千萬。”譚昭並沒有停下來,“人做很多事情,都發自本心,站在夫人的角度上,您想報複理所當然,若我是夫人,恐怕做得更極端,我並沒有立場勸告夫人停下來。”
“他……”
張良拉住殷嬌,示意她彆動。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多言!”這聲音,跟破風簍子似的,帶著無儘的怨毒。
譚昭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物,這上麵沾著泥土,雖已被人清理過了,但仍然還能看出痕跡,是一個繡著蘭草的香囊,孟薑女幾乎是奔過來一把奪過香囊,下一刻便放聲大哭。
這香囊是譚昭在廢墟之下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他每日都去坍塌的城牆上逛一圈,著實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孟生,還有這枚被人死死抱住的香囊。
“這幾日,我在坍塌的城牆下麵一共挖出了三百六十八具屍身,有些腐爛眼中,有些尚且完整,我不知他們來自何處,姓名為何,能做的隻是讓他們入土為安。”
“孟郎呢?”
“亦然。”
連旁邊站著的張良都忍不住動容,因為鐘煥看著實在不像是一個會狼狽得挖掘廢墟的人,他或許有些猜到對方的打算了。
在孟薑女嗚咽的哭聲中,譚昭依然講著:“鐘煥不才,做不到令人死而複生,長城修築,功在千秋,我會派人搜集城旦民丁所有姓氏籍貫,刻錄在山腳下,立字築碑,積蓄功德,今生淒苦,來世必定安寧和樂。”
“來生?來生有什麼用啊!”她已經沒有來生了,但都是值得的,值得的。
“我可以送夫人往生,讓夫人下輩子能與孟生續前緣,再不必受這般苦楚。”譚昭的承諾也落得非常快。
孟薑女沒有說話,但她顫抖的手顯然意味著她已經鬆動了。
“如今,外麵漫天飛雪,猶如夫人這般飛蛾撲火,想要複仇自然可以,但夫人可知,這場風雪會帶走多少人的性命?不僅是修築長城的民夫,還有幽州、涼州甚至更遠的百姓。”譚昭最後的聲音落下,“這不是複仇,這隻是更深的孽債。”
孟薑女的手顫抖得更離開了,譚昭這番話已經醞釀了好幾日,是說給孟薑女聽的,也是說給空氣中彌漫的怨氣聽的。
“孟郎他,他秉性寬厚,他是個好人啊!”孟薑女終於緩緩流出了一行血淚,她將懷中的香囊抱得死緊,就像是死前的孟生一般,“他最不喜歡看到人死去了。”
成了。
張良神色莫名地看了鐘煥一樣,這人……效忠秦廷,著實是可惜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係統一日手劄:宿主,你這吃個小蛋糕的代價,可真是夠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