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巷,王宅最新章節。
女主人去世,大部分仆人在八月的風波中被驅趕到鄉下田莊,王素兒和崔媽媽帶著幾個老仆獨木難支,幾乎連個像樣的孝棚都搭不起來。
最後又是顏睡蓮過來救場,她已經是第二次辦喪事了,帶了顏府得力的管事和仆役,駕輕就熟開始理事。
京城顏府,鬆鶴堂。
顏老太太驚聞親生女兒去世的消息,就立刻病倒了,時隔四年多,第二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日夜啼哭,一來哀歎女兒命苦,青春喪夫,中年喪命;二來可憐外孫女王素兒被王家薄待,差點誤了終身;三來覺得自己老無所依,頂著繼室的名分為顏府操勞一輩子,最後一雙親生的兒女都走在自己前麵。
五房平起平坐的兩位夫人——楊氏和莫氏衣不解帶,日夜在楊老太太病榻前侍疾。五爺關在書房寫了兩封信,一封寫給成都王氏族長,說顏老太太掛念外孫女,思戀成疾,希望接王素兒來燕京。另一封寫給好友——成都姚知府,托付他年底任期滿回京述職時帶上外甥女王素兒。想來看在知府大人的麵子上,王家不敢找借口留著不放人。
末了,五爺把這兩封信摘重點告知了病蔫蔫的顏老太太,此消息如一記速效救心丸,顏老太太的病即刻好了大半,用了整整一碗燕窩粥。
榻邊端著空碗的七夫人柳氏笑道:“素兒是個極好的,有她在老太太身邊儘孝,以後我們這些個媳婦要靠邊站了呢。那幾年我在成都的時候,她得了一枝珠花,還要和九丫頭睡蓮輪著戴,得一匣子芙蓉糕,硬是巴巴忍著饞,分給我們一半兒。”
九丫頭?楊氏瞳孔猛地一縮,什麼意思?七弟妹是在暗示要老爺把睡蓮一道接回來麼?
顏老太太聽了,心中警鈴大作,如果隻接素兒來燕京,卻沒接自己孫女睡蓮,傳出去旁人會說自己隻顧著疼嫡親外孫女,卻不理會繼子嫡長女的死活——從血緣上,自然是素兒親,但從禮法上,九丫頭睡蓮更親。
幸虧有老七媳婦柳氏裝著玩笑話暗中提醒,如果隻顧著接素兒,顏老太太在情理和禮法上站不住腳,會被人詬病的。
想到這裡,顏老太太“掙紮”著起來,楊氏趕緊扶著老太太的背,莫氏默默在老太太腰際後塞了個半舊不新的彈墨引枕。
侍疾半月,麵和心不和的兩個夫人配合默契如斯,一來是顯示自己的賢惠,二來是為的不讓五爺落下“不孝”的名聲。
“老五啊,睡蓮這丫頭在成都八年多了,該是時候把她接回來,就讓素兒順便和她一起吧。”顏老太太這句話輕飄飄的,符合臥病已久的狀態,隻是有意無意的著重強調了“順便”兩字——主角是你女兒睡蓮,素兒不過是捎帶上的。
五爺和顏老太太這對繼母和繼子暗中有些不對付,不過他們都是聰明人,做足了表麵功夫,一直維持著“母慈子孝”的局麵。
特彆是現在,五爺見繼母一雙親生兒女皆不在人世,覺得她著實可憐。
但五爺聽了“順便”二字,心裡有些不痛快,覺得顏老太太多想了,他有些為難的說:“九丫頭身子不好,需要在老家調養,還是先接外甥女吧全文。”
顏老太太說道:“調養了這些年,身子應該大好了罷?”
楊氏臉上有些難看:一直以來,她都是以“養病”為由,拒絕接五房嫡長女顏睡蓮來京,連丈夫都被她瞞在鼓裡。
莫氏心中暗笑,開始給楊氏找不痛快,她故意遲疑小聲道:“我聽從成都過來報喪的管事說,九丫頭小小年紀就操持著素兒她母親的喪事,老家族人都誇她懂事呢……。”
說完,莫氏抬頭問七夫人柳氏:“七弟妹和九丫頭在成都老宅裡住了近三年,不知她目前‘病情’如何?”
這是要拿自己做筏對付楊氏吧,柳氏心中冷笑,楊氏和莫氏的明爭暗鬥,她向來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的,隻是這一回是接睡蓮回來的最好機會,她一定要抓住!
柳氏笑了笑,“九丫頭早就大好了,身體壯實著呢,連小孩子常有的咳嗽都少有,就是有些貪涼的毛病——每年夏天恨不得住在冰窖裡。”
貪涼算什麼毛病?!五爺又驚又疑的盯著楊氏,楊氏訕訕的低聲道:“前幾年大夫說九丫頭身子不好——。”
顏老太太喝道:“前幾年?那都是老黃曆了,難道你這幾年都沒過問九丫頭的身子?”
五爺也責怪道:“她生母不在了,你是她的嫡母,教養繼女是你的本分,你怎麼能不管不問?”
莫氏心裡幸災樂禍,麵上平靜無波瀾,欣賞著楊氏的慌亂模樣。
楊氏目光有些躲閃,但頃刻間又鎮定下來,眼圈一紅,緩緩跪下:“媳婦這幾年主持府裡中饋,家裡事物繁雜,又忙著搬家一事,所以疏忽了九丫頭,請母親責罰。”
明麵上說的是“主持中饋”、“搬家”,其實潛台詞是提醒顏老太太母子,為了顧全大局,把莫氏扶正時自己的退讓和委屈。
顏老太太和五爺對視一眼,五爺沒有說話,顏老太太歎道:“罷了,等九丫頭回來,你好好教養她,將功贖罪吧。”
……。
五爺托付姚知府接兩表姐妹的信件到了成都,已經是深秋了。
得知這個消息,劉媽媽一家喜上眉梢,終於可以名正言順跟著九小姐去京城謀求脫奴籍了!錦官驛街的宅子裡連空氣都洋溢著喜氣,劉管事將手頭的蜀錦鋪子交給已經成家的長子劉柱打理,他和劉媽媽,以及次子劉正、幺子劉直和女兒采菱打包行李預備去京城。
成都顏府東籬院,王素兒渾身縞素,和顏睡蓮對坐在黃花梨萬字不斷頭羅漢塌上,因睡蓮要服九個月的大功孝期,所以穿的是素淨無花紋的衣衫,發髻簪著一根東陵玉釵,羅漢塌上褥墊靠枕等都換上了素麵料子。
兩人說了些行李旅程方麵的閒話,顏睡蓮見王素兒欲言又止,像是有難言之隱,便屏退伺候的丫鬟婆子,問道:“表姐有事直說就是,妹妹雖拙,也願意助綿薄之力。”
王素兒垂首,手裡的月白絹帕絞得都變形了,囁嚅道:“隻是這件事怕累及妹妹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