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還坐得住哇,再不過去,睡蓮這丫頭就要被整殘了TXT下載!”
張嬤嬤急得直捶鑲楠木的炕沿,柳氏坐在炕上給獨子顏寧佑裁過年的新衣裳,鋒利的銀製剪刀如流水般在畫好的印記上淌過。
寶藍色重緞很快被分割成數片,柳氏收起剪刀,淡淡道:“我這會子要是去,睡蓮丫頭這一上午的苦就白受了。”
張嬤嬤問:“夫人就不心疼了?”
“心疼。”柳氏穿針引線,開始縫衣,“但是長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我貿然插手反而不妥。”
柳氏又說:“以退為進,睡蓮必須先對自己狠下心,若不然,母女倫常擺在這裡,她就隻有任楊氏擺布的份。”
“話雖如此,但是——。”張嬤嬤又不甘心道:“依我這些年的觀察,這楊氏可不是輕易能對付的,這些惡心人的醃臢事隻會越演越烈,睡蓮總不能使用這種自損五百,傷敵一千的法子,她一個小姑娘,雖然伶俐些,恐怕抗不了幾年。”
柳氏手裡的針停了停,眯著眼恍惚了一下,“補湯應該熬好了,你給睡蓮送過去,那些薑糖參片也再包上一包,恐怕明日還要用。”
“哎。”張嬤嬤應了,從腰間掏了鑰匙開箱子取人參。
“你怎麼拿了這支百年老參?”柳氏哭笑不得,“那裡是我舍不得,這人參是切了薄片給睡蓮含服的,她年紀小,含這等老參補大了反對身體有損,若當場流了鼻血的,一切不就穿幫了?你用那根普通的紅參即可。”
張嬤嬤一切準備停當出了門子,柳氏手裡飛針走線,內心已陷入沉思:
針線刺破綢緞,連成綿長的、難以磨滅的傷痕。針線那裡知道、或者在乎綢緞的痛苦?
針線隻管要完成一件衣服,如同楊氏,她隻管達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顧及他人的死活和看法。
包括,自己的……。楊氏明明知道自己與睡蓮親厚、卻一點都顧及自己的顏麵,仗著母女天倫,就敢把睡蓮像爛泥般踐踏在地下!
顏府顏老太爺四個兒媳婦,自己和楊氏一樣,都是嫡出兒子兒媳,隻因自己沒了丈夫,又隻想平靜過活,所以從來保持緘默,對顏府之事不發一言,沒有考慮過當家主母的位置。
可自己一味退讓,就能確定安安穩穩的守著佑哥兒過活了嗎?從睡蓮之事可以看出,楊氏絕對是個臥榻之側,不容他人安睡的人!
顏老太太活一天,楊氏就不敢對他們孤兒寡母做什麼,可萬一顏老太太去了呢?到時候,楊氏會用什麼手段趕走自己和佑哥兒!
柳氏越想越驚,最後放下針線,從炕上起來,叫來丫鬟琥珀,“做了半日針線,怪悶的,你帶上昨日新得的梅花盆景,跟我去九夫人院裡坐坐。”
主仆二人到了九夫人院裡,隔著門簾就聽到十二少寧康格格的笑聲,丫鬟高高打起夾板門簾,朗聲道:“七夫人來了。”
“喲,今日是掛了什麼風,兩位嫂子都往我這裡跑。”九夫人沈氏迎過來,滿麵春風道:“既然來了,就留在這裡吃頓晚飯吧,也嘗嘗我這小廚房的菜肴。”
柳氏腳步稍微一滯,見莫夫人坐在炕上抱著康哥兒、手把手的教康哥兒畫貓玩笑。
隻是一瞬,柳氏腳步笑容如初,“你也來了,今兒倒是巧。”
莫氏、沈氏、柳氏三人心照不宣的笑起來,氣氛活絡的啊。
聽濤閣。睡蓮和劉媽媽關上門不知說了些什麼,兩刻鐘後,劉媽媽出了臥室,喝了半口茶,就忙叨叨的走了。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楊嬤嬤帶著幾個婆子捆了翠簪過來。
添飯添菜請了楊嬤嬤在正廳坐著,忙不迭的上茶擺點心果子。
楊嬤嬤擺手道:“不用忙活了,我就傳幾句五夫人的話就走。”
此時,采菱扶了睡蓮從臥房出來,楊嬤嬤說:“五夫人叫我問,‘姑娘身子可好?’”
睡蓮說:“請轉告母親,我身子很好,明日一早還要去請安的。”
楊嬤嬤指著跪在正堂的翠簪說:“五夫人說,‘翠簪這丫頭仗著有幾分體麵,竟敢隱瞞不報,衝撞了姑娘,既這樣,就捆了翠簪來向姑娘請罪,這種眼裡沒有主子的刁奴,打死也好、攆出去也好,任憑姑娘處置。’”
言罷,沒等睡蓮回答,楊嬤嬤帶著婆子們轉身就走,留翠簪跪在堂中,竟也不管她死活了。
睡蓮抱著手爐,靠在黃花梨圈椅的椅背上,腳下還有腳爐,暖和和的,鼻尖都有微汗了。
堂中跪著的少女毫不掩飾的表露她的輕蔑和不馴:
不過是個沒有人依仗的繼女,年紀又小,還真把自己打死麼?若說攆出去,哼,自己的奴婢文書在五夫人手裡呢,母親宋媽又是管大廚房的管事,即使被攆出去,等風聲過了,必然會再回來。
再說了,自己今日隱瞞不報就是五夫人指使的,來之前楊嬤嬤就說,自己不過是配合她演一出苦肉計,這九小姐根本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睡蓮想:楊氏這招走的極妙,一個想法都寫臉上的丫鬟應該平日也得罪過一些人,乾脆將罰站自己的罪過全部推到翠簪身上,合情合理。最後把翠簪哄騙過來演一場“負荊請罪”的苦肉計戲碼,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
如果嚴懲了翠簪,就會落下苛刻、睚眥必報的惡名;如果輕易放過翠簪,就會被人嘲笑連一個丫鬟都能騎在她頭上!按照府裡捧高踩低的風氣,她以後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所以罰是肯定的,隻是這個度很難把握……。
睡蓮對著采菱一揚下巴,采菱附耳過來,睡蓮低聲耳語了幾句,就抱著手爐回到臥房——根本沒理會翠簪。
“跟我來。”采菱對兩個婆子使了個顏色,婆子們也沒給翠簪鬆綁,直接推推搡搡跟著采菱到了院子後罩房處,老遠就聞到一股藥味。
煎藥的小丫鬟抱著蒲扇給采菱行禮:“采菱姐姐,您怎麼來了,且遠些罷,小心過了病氣。”
采菱冷哼一聲,說:“你把煎藥的扇子給這位翠簪姑娘。”
小丫鬟照著做了。
采菱一擺手,“你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去罷,從現在起,翠帛姐姐這裡就沒你什麼事了。”
小丫鬟一愣,很快行了禮退下:嘿嘿,快要過年了,天又冷,誰願意伺候病人!
采菱一行人進了屋子,翠帛躺在床上掙紮著要起來,“采菱妹妹來了,快坐。”
采菱快步走到床前,扶翠帛躺穩了,還給她掖好被角,指著拿著蒲扇的翠簪說:“夫人房裡的楊嬤嬤帶著她請罪來了,仍憑咱們小姐處置。小姐說你受了大苦楚,就命我帶她來,給你賠罪。並且要她給你使喚,煎藥喂飯、打掃洗衣、晚上上夜這些活都是她做,直至你病愈。”
翠帛直搖頭,“這如何使得——。”
采菱打斷道:“如何使不得?夫人說任憑處置,小姐說任你使喚差遣,還有這兩個婆子在一旁監督著。”
翠簪眼裡似乎要噴出火來,伺候這個曾經和自己一樣的二等丫鬟?!這比挨板子還丟人!
采菱高聲對兩個婆子說:“從現在起,翠簪就是翠帛姐姐的使喚丫頭,倘若她不聽差遣、或者伺候不儘心了,你們儘管去泰正院回楊嬤嬤,說咱們一沒打、二沒罵、一日三頓飯食也沒缺,這位翠簪姑娘居然還鬨呢全文。”
翠簪幾乎要把蒲扇的扇柄捏變形了,“我是不是伺候翠帛病好就能走?”
采菱一個嚴厲的眼刀殺過去,語言卻模棱兩可:“一切皆未可知,且看你表現如何。”
翠簪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
采菱回到睡蓮臥房,向她說了翠簪的“精彩”表情,“小姐,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法子的?不上不下,將那翠簪高高吊起,惶惶不可終日。”
“翠帛是眼線,翠簪是利刀,她們的娘吳嬤嬤和宋媽又都是五夫人房裡得臉的管事媽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睡蓮淡然一笑,心想:至於遲遲不提如何懲罰崔簪,故意吊著她,其實這就是後世的緩期執行嘛。
卯初(早上五點),天空墨也似的黑,平日裡這個時候整個芙蕖苑都睡得香甜,而今天卻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