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朕為何要你和你新婚妻子步行了半個多時辰?”承平帝問道。
許承曜給承平帝做了多年的密探,和朝臣打太極互相試探琢磨不同,他們君臣相處的方式比較直接了。
所以許承曜想了想,回道:“皇上是在提醒微臣,千裡之行,始於足下,雖然微臣已得以封爵賜婚的恩典,但這隻是開始,未來還要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承平帝點點頭,“朕也是在提醒你,三年前,你跪求朕給你賜婚,朕如了你的願。但是你現在根基尚淺,夫貴妻榮,隻有你挺直了腰杆,你的夫人才能得以保全,安享富貴。朕既然給你們賜下這門親事,是希望你們能和和美美做一對佳偶,而不是委曲求全,做一對怨偶。你妻子一生的榮辱,都寄托在你身上啊。”
許承曜說道:“臣必定不負聖望。”
想起剛才那張和皇後相似的臉,承平帝暗自傷神,其實這句話與其是說給許承曜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的,自己初登帝位時,根基太淺,無論是朝中還是後宮都處處被人掣肘,到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深愛的皇後凋零在這坤寧宮。
皇後臨終前說的那句“終於解脫了”,其實心裡是有怨的吧!想起這句話,承平帝心裡鈍刀子割肉般的疼,自己剛才用言語敲打許承曜,就是希望這個麵容和皇後相似的命婦,能夠有一個和皇後不一樣的結局。
……
睡蓮在那位紅衣太監劉公公的引領往慈寧宮方向而去,誰知經過西六宮時,十幾個宮女太監簇擁著一輛華麗的馬車而來。
睡蓮忙跟著劉公公讓出道路,站在路邊垂首行禮。
“這位可是順平伯夫人?”馬車停下來了,一個頭戴尖頂狄髻,插著藍查文金分心,頭頂插著紅寶石桃心,戴著皂羅抹額的高品級女官走過來。
劉公公說道:“正是。”
那女官又問道:“往何處去?”
劉公公答道:“慈寧宮。”
那女官返回到馬車邊上,和裡頭的貴人低語了一句,而後又來說道:“我們娘娘也恰好要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見天冷風大,特請順平伯夫人同車。”
劉公公沒有說話,而是側身看著睡蓮,把問題直接拋給她。
剛才和丈夫攜手同行,還沒有覺得那麼冷,那麼累,現在自己一個人,睡蓮覺得身上最後一絲體溫都要被北風卷走了,可睡蓮不知這位宮人說的“娘娘”是誰,那裡貿然敢上去?於是睡蓮說道:“娘娘身份貴重,臣妾不敢與娘娘同車。”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馬車裡麵飄來,“順平伯夫人不必拘禮,如玉經常說起過你,本宮也一直想見見你,今日恰好遇上了,順便帶著你一起去見太後娘娘。”
是曹康妃!方才皇上的意思貌似曹康妃早就在慈寧宮了,怎麼這會子才從居住的西六宮出來呢?
睡蓮麵有難色的看著劉公公,“公公您看——?”
劉公公說道:“既然是曹康妃邀請,順平伯夫人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是咱家是奉命送夫人去慈寧宮,不能半途而返,是必須要跟著曹康妃的車駕一起去。”
睡蓮上了車駕,規規矩矩行了跪拜大禮,曹康妃說道:“免禮。”
又對著扶睡蓮上馬車的宮女說道:“本宮有些頭暈,叮囑趕車的走的穩當些。”
言下之意,就是慢點走,她有話要和睡蓮說,宮女應下了。
曹康妃在後宮是個傳奇,十年前,她以二十八歲“高齡”重新得到皇上寵愛,生下一雙兒女,這十來年也一直恩寵不斷,為人卻甚是低調,她娘家曹家隻有一個過繼的弟弟,這位國舅爺一直被她拘在成都老家不得進京。
和曹康妃最親密的親姐姐娘家顏家即使身處燕京,家中子弟也隻是憑借科舉的功名做個小京官,
沒有本事讀書出頭的,乾脆在家做富貴閒人而已。
哪怕是顏家出了位魏王妃,也是這番行事,所以像言官禦史這樣最喜歡找外戚麻煩的職業訴棍,也很難找到曹康妃和魏王妃的把柄。
睡蓮本以為這位神奇複起、並且十來年聖寵不衰的曹康妃是個絕世佳人,可抬頭一瞧,並非她想象的那樣,曹康妃眉眼和顏如玉有些相似,但顏色不及如玉明豔動人,因保養得當,快要四十歲的人了看起來竟是二十七八的成/熟/婦人,仿佛歲月是個偏心眼,專門善待了她,隻給她沉積美麗和智慧,把衰老給了彆人似的。
睡蓮正欲開口,曹康妃卻將自己的手爐塞到她的懷裡,笑道:“瞧你凍得嘴唇都發紫了,來抱著本宮的手爐暖一暖,喝杯熱茶,再用些點心。”
考慮到待會要拜見太後,擔心凍餓得殿前失儀,睡蓮並沒有推辭,抱著暖暖的手爐喝茶吃點心,她速度很快,卻不失優雅,待她用完茶點,取帕子擦拭嘴唇時,曹康妃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下子臉色就好看多了,年輕就是好啊,總有希望在前頭,恢複的就是快。”
“本宮在你這個年紀,剛剛失去了腹中胎兒,也失了恩寵,是人生最低落的時候,憑著一腔不服輸的勁,熬過了十年,終於苦儘甘來。”
睡蓮暗驚,初次見麵,曹康妃就對自己表明心跡,這——交淺言深,實乃大忌啊,曹康妃在宮裡已經混到這個地位,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那麼她今日所為,目的是什麼……?
琢磨不清這裡頭的玄機,睡蓮隻得例行公事似的說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曹康妃問道:“聽說你和順平伯入了紫禁城之後,是一路步行?”
“是。”
“這是很長的一段路,又是在冰天雪地的臘月天,居然沒有車駕相迎。”曹康妃淡淡一笑,說道:“你可知是為何?”
睡蓮忙低頭道:“臣妾惶恐,不敢揣摩聖意。”
嗬嗬,曹康妃笑道:“你果然如如玉所說,是個謹慎的。皇上這麼做,自有原因在,等回去了,順平伯自會告訴你的。”
話題一轉,曹康妃說道:“原本現在,本宮應該在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可是今日一早,卻被好幾樁事情絆住了,若不是有人提醒,恐怕你和本宮就要錯過了。”
睡蓮心裡咯噔一下:顏如玉說過,宮裡頭如今是曹康妃主理後宮之事,是誰有那麼膽子敢設計給曹康妃使絆子?莫非是——?
曹康妃話語不辨悲喜,說道:“你的大侄女——賢嬪一直伺候太後禮佛,很得太後喜歡,現在她就在慈寧宮等你,想把我支開,單獨召見你呢。”
賢嬪閨名許茉,是永定侯的嫡長女,十幾年前入宮,沒有多麼受寵,卻也不至於冷落,溫吞水似的,至今沒有子嗣,她費儘心機支開曹康妃,和太後一起召見自己做什麼?
難道是因為她的親弟弟許應轅一直不能冊封世子,她要借著太後的威儀,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敲山震虎?
曹康妃繼續說道:“宮裡的六皇女,是以前淑妃身邊一個宮女所生,淑妃賜死後,這個宮女觸柱殉主,這位六皇女繈褓之中便養在慈寧宮中,如今十二歲了,估摸是太後娘娘要開始給六皇女找一門親事,而六皇女要說親,必須先將其寫在某位嬪妃名下,以正其名,將來下嫁時才能冊封公主,給與封號。”
不是所有的皇女都能在出生後冊封公主,很多生母不顯、不得寵的皇女都是在下嫁前倉促封公主,被宗人府胡亂挑選駙馬配了,就像承平帝的親姐姐安寧公主就是如此,那時宗人府得了賄賂,將其配個一個得了癆病的商戶之子,駙馬拜堂當日咳血而亡,安寧公主守寡多年,最後下嫁給莫夫人的哥哥淮南伯。
睡蓮心如閃電,瞬間懂了曹康妃的意思,“娘娘是說,太後打算將六皇女寫在賢嬪娘娘名下?”
曹康妃點點頭,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意,“賢嬪這幾年一直出入慈寧宮,陪太後禮佛,對六皇女多有照顧,太後順水推舟,促成此事也並非難事,橫豎隻是一個皇女,並非皇子,皇上不會駁了太後的意思,落下不孝的罪名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