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三朝回門暗流湧動(1 / 2)

十八釵 暮蘭舟 8499 字 8個月前

臘月十四,小雪TXT下載。

從泰寧侯府出來一輛華麗的馬車,十對護衛騎著黑色駿馬將馬車護在中間,後麵還跟著三輛黑漆平頭車。

今天是順平伯夫婦三朝回門的日子,泰寧侯夫婦要去什刹海顏府一趟,年輕的泰寧侯夫人怡蓮梳著圓髻,頭上戴著雪狐皮做的昭君套,她杏眼微垂,抱著一個白銅掐絲嵌寶手爐,似乎若有所思。

其實她的神思並沒有遊離太遠——白銅如鏡麵般將坐在身邊丈夫泰寧侯陳灝的麵容映出來,陳灝一如既往的靠著車廂板壁坐著,右手托腮,臘月天車廂的窗戶被夾板窗簾蓋的嚴嚴實實,窗外什麼也看不見,但丈夫還是側身瞧著窗戶。

新婚已經整整三個月了,每一次出門都是如此,哪怕是前一刻兩人還言談甚濃,但隻要一上了馬車,丈夫就立刻沉默下來。

究竟是為什麼呢?從丈夫的神色來看,他好像並不是不高興,他好像——好像一坐上馬車,思維就立刻飛到了自己似乎永遠都尋覓不到的地方,而憑自己這個枕邊人的直覺,怡蓮本能的覺得那個地方是個禁區,一旦跨過去,便是萬劫不複。

可人性總是對黑暗的、不可觸摸的地方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明知如此,卻也忍不住朝著禁區靠近,如同在懸崖上方走鋼絲,戰戰兢兢的享受著刺激的誘惑。

他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呢?

朝堂之事?似乎不太可能,丈夫雖然在偽帝之亂中立下大功,但是他並沒有涉及政壇之事,而是選擇傳承嶽父的遺誌,埋頭在翰林院修書,連現在燕京平民百姓都談論的立儲、魏王趙王誰能入住東宮他都不發一言。

家族事務?這個有可能,泰寧侯府那幾房人家如狼似虎的盯著侯府家產,貪婪成性的他們甚至有幾個盯著的不僅僅家產,還有爵位!暗地裡說丈夫來曆不明,罵他為了娶顏太師的女兒,而逼死原配薛氏,還咒自己生不出兒子,侯府水深啊!

——不過,相處三個月,再加上丈夫以往的作為,怡蓮很清楚,在丈夫看似溫潤如玉的外表下,是一顆殺伐決斷的心。丈夫確實是被這群貪婪親戚鬨的煩心,但他是總想著怎麼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在馬車上自尋煩惱。

以上都排除,那麼?驀地,怡蓮腦子突然一亮,她想起臨嫁前生母宋姨娘對自己的教誨:

“你要明白,男人此生都是為了三件事,錢財、地位和女人,守住你的心,不要幻想愛情,這種東西哪怕真的有,那也是短暫的,儘快生了兒子,把他好好帶大,好好管束教導,這才是正理……”

也不知為何,生母宋姨娘對丈夫並不是很待見,每次談到陳灝,宋姨娘下顎總是抹過一絲譏誚,然後反反複複叮囑自己要守心。

難道是最後一個選項女人麼?怡蓮隻覺得心裡一悸,但很快又平靜下來。丈夫並不好女色,一門心思投入到修撰《承平大典》裡麵去,永定侯府不乏絕色的丫鬟,自己的八個陪嫁丫鬟裡也有顏色極好的,但是他看都不看一眼。

自打成婚一來,每晚都是歇在正房,自己葵水那幾天,丈夫就搬到書房睡,房裡頭也有兩個通房丫鬟,可丈夫也沒有叫她們伺候。

如果不是每隔一兩日,丈夫就與自己歡好一次,怡蓮就要懷疑丈夫是清修的居士或者是喜歡孌童的男人了。

錢財、權勢、女人皆不是,那麼會是什麼呢?怡蓮撫蹭著溫熱的手爐,暗想:不會是姨娘說的愛情吧,求而不得,所以黯然傷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怡蓮瞧著白銅鏡麵上丈夫的表情,也不並不是詩經上描述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惆悵。

所以怡蓮覺得,即便丈夫是因為求而不得的愛情,如今那股惆悵已經淡下來了,隻有在每次坐上馬車,觸景生情時,所以會沉默如斯?

丈夫今年二十八了,如果真的有那位求而不得的窈窕淑女,那個女子要麼已經嫁人、要麼已經過世。自己何必吃這份飛醋呢?橫豎威脅都不到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念於此,怡蓮心裡就釋然了,不再繼續琢磨下去,她放下手爐,從暖籠裡倒出一杯清泉煮沸的清水,丈夫是個簡單的人,唯一稍微奢侈的愛好,就是喜歡喝從京郊西山泉眼裡取的泉水,不放任何茶葉,煮沸了即可,泉水帶著清甜,丈夫說,這個滋味很像以前住在成都時,郊外浣花溪水的味道。

怡蓮聽了,心下微微驚訝,丈夫似乎並不以曾經做人養子為恥,每當丈夫斷斷續續講述他在成都的那十幾年清貧的日子,眼睛裡滿是異樣的光彩。

“侯爺,您在想著什麼呢?”怡蓮將青花水盅遞給陳灝,平淡的話語中帶著些許嬌嗔,畢竟是新婚夫妻,怡蓮覺得自己坦坦蕩蕩的、不希望結果、帶著關心去問,總比視而不見強——姨娘說過,無論什麼樣的男人,都是希望女人對他是關心的。

陳灝微微一怔,接過了水盅,放在唇邊慢慢品嘗著泉水的清甜,而後緩緩說道:“我是在想,這街上人來人往,人們隻顧著匆匆往前走,卻不知道他們想要的其實在剛才擦肩而過的刹那,已經失去了。”

“可是他們渾然不知,還是埋頭往前趕路,其實無論他們多麼的努力,到最後,隻能和目標越走越遠,他們能夠選擇的,就是放棄,否則拖著心裡偌大的包袱的上路,隻能越走越累啊……”

從西城泰寧侯府到什刹海距離挺遠的,燕京城街道永遠都是熙熙攘攘的,這會子下了小雪,冷風如剮肉般刺骨,街道來往的車輛和人群還是如過江之鯽。

泰寧侯陳灝端著半杯泉水,隔著厚重的窗簾,街道嘈雜的聲響聲聲入耳,三年前他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和心儀的那個人擦肩而過。

那個時候,他剛得到顏家兩個嫡支有了消息,他立刻坐上馬車去什刹海顏府,打算向當家人顏九爺求娶,可是就在他坐在馬車裡想著如何措辭妥當時,顏九爺卻坐著馬車從顏府出來,與他在得勝橋上錯過了。

他在顏府焦急的等待顏九爺回來,卻不知就在皇宮裡,皇上已經給心儀之人賜婚了——那個幸運的人不是他最新章節。

那個人在自己和生母落魄之時不伸出援手的女孩,那個自始至終從容相待的女子,自己貧寒落魄,連修築舊房都困難,她相助的時候不帶一絲優越感和施舍之意,仿佛她的幫助如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一樣天經地義。

收到自己的櫻桃時那種不作偽的純淨的喜悅和滿足。後來燕京之後聲名鵲起,他驟貴,他炙手可熱,他成了她父親的學生....她都一如既往,寧靜純澈,如同他們仍在成都時那麼美好。

無論外界如何汙濁,無論那個時候泰寧侯太夫人、泰寧侯和世子、還有偽帝如何使出各種下作的手段,陳灝心中始終覺得她就是浣花溪水般雋永的存在(注1)。

就如同她的名字那樣,“—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的睡蓮花。

可是這朵睡蓮花又是多麼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縱使他成了她父親的學生,又高中探花又如何?他和她的距離,遠的還是令人絕望!

無論他怎麼在老師麵前表現自己的各種好,可是老師從來沒有把他納入嫡長女女婿的人選。

後來他知道了英國公府為次子張溶求娶睡蓮的消息,有一種叫做嫉妒的情緒在他心裡瘋狂滋生著,他借機和張溶成了朋友,帶他去各種清貴文人的筆會詩會,他看著張溶大出風頭,心裡隱隱有些竊喜,果然,張溶就因風頭太盛被長嫂世子夫人猜忌,和睡蓮的親事不了了之。

偽帝謀逆,他儘全力給老師示警,睡蓮總算跟著兩房嫡支逃了出去,他眼睜睜看著老師被拖進詔獄受儘折磨,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成為偽帝的智囊和爪牙,為了得到信任,他甚至和永順伯府的五小姐結下親事。

他很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步險棋,稍有不慎,便會落下千古罵名,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他一介外室生的庶子,毫無根基,文不能成泰鬥,武不能上沙場覓封侯,出了走好這步險棋,他毫無選擇。

他成功了,他成為終結偽帝之亂的大功臣,他得以繼承爵位,一步登天,成為新的泰寧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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