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狗也靜。
樓梯旁邊的狗窩裡，Sun似乎感覺到什麼, 睜開眼驚恐地看了眼窗外。
它遲疑了一會兒, 從狗窩裡出來, 然後悄悄爬上樓, 鑽進了棠星房裡的那個狗窩。
它剛把腦袋紮進去，床上滾成一團的棠星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音, 他把自己重重地埋在枕頭裡, 嚎叫的聲音倒是小了很多。
Sun支棱著腦袋, 不解地看了眼大床的方向。它感知到主人萬分糾結的情緒, 默不作聲地爬上床, 老實臥在主人身後的空位置上, 伸出舌頭舔了下棠星的手背。
棠星嚇得一個激靈，主要大半夜的，突然這麼一下, 他真以為見鬼了呢。
猛地抬起頭來，棠星的呼吸還是淩亂的，就這麼對上了自己家狗子圓溜溜的眼睛。黑暗裡, Sun不知所措地蹭了過來，繼續舔了舔棠星的臉。
棠星翻了個身把腦袋搭在它的背上，用手拍了拍Sun：“教了你多少回了，不要搞突然襲擊, 下回要敲門知道嗎？”
說完立馬又放棄道：“算了, 我教不了你, 還是等你雲舟爹……”教你吧。
想到這個人，棠星又沉默了下來。
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對孟雲舟的依賴，早就是喜歡了，隻是他竟然到剛才被成飛點了那一下才點醒。
心裡頭還紛亂著，耳邊傳來了小小的呼嚕聲，棠星一轉頭，看見Sun已經耷拉著眼皮睡著了。
這狗……不是來安慰我的嗎？這麼快就睡著了，跟豬似的。
棠星翻了好幾次身，也沒能成功入睡，倒是Sun因為他的動作，自己往外側挪了挪，好像生怕棠星會打擾它的好眠一樣。
棠星一度覺得時間仿佛停滯不前，可他又明確地知道可能天快要亮了。
他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下去，他掀開窗簾一角，想了想還是打開手機確定了下自己的方位，然後在地圖上找到了老棠墓園的位置。
確認好方位之後，棠星“噗通”一下跪在地板上，朝著老棠他們墓地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他雙手合十碎碎念道：“我當初在你們墓前說的都是實話，左右我要照顧他，他要照顧我，我喜歡他也不奇怪對吧？”
說完才覺得安心了許多，又自己回答自己道：“好的，我知道你們不會怪我的。”
再掀開被子回到床上，棠星長長吐出來一口氣。
後來東想西想了一通，又歎了好幾回氣，到天剛擦亮的時候，疲憊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差點出事。
Sun睡醒後，又開始拽著棠星，它想出去遛一圈，上個廁所說不定還能再碰到自己的心上狗，但它今天無論怎麼嘗試，都叫不醒它的主人，最後Sun實在沒有辦法，就出了棠星的房門，去孟雲舟房間轉了一圈。
當然也撲了個空，隻能可憐又無奈地蹲坐在孟雲舟的門口。
如果此時有BGM，應該是一首淒涼且沉重的曲子。
幸好，它等到了董棉。
在沒有孟雲舟，也喊不起棠星的情況下，董棉就成了它當下最好的選擇。
棠星睡得不省人事，他感覺身體很累，腦子很累，中間好幾次都覺得自己該醒了，他還記得有考試呢，可就是睜不開眼睛，眼皮重的好像被人用膠水黏住一樣。
做的夢也是斷續且頻繁的，夢到孟雲舟的時候，他就會本能地放任自己沉浸在夢裡。
一直到——
敲門聲響起，董棉的聲音隔著門喊著棠星：“星星，你還在睡嗎？我們今天有科目考試呢……”
董棉猶豫著要不要直接開門進去把他叫醒。
棠星猛然從夢境中抽離了出來，從床上驚坐了起來，趕緊翻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八點半了。
他們十點要到那裡，九點就得出門。
棠星回應道：“起了起了，媽你在樓下等我，我就來。”
棠星邊說邊掀開被子下床，這個動作立刻讓他覺得某處隱隱發涼。棠星停下了掀被的動作，怔怔地坐在床邊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關鍵那處，深藍色的底褲中央濡濕了一片，顏色比其他地方要深。
要死。
棠星抬手捂了捂腦袋，隻能硬著頭皮走進浴室。
他換了底褲之後，就心虛地用最快的速度把底褲給洗好了，也甭管乾不乾淨了，生怕彆人發現什麼似的。
這再下樓的時候就來不及吃飯了，棠星抓了兩個包子就出門了。孟耀東抖了抖報紙，一臉看不慣：“整天毛毛躁躁的，跟個五大三粗的鄉下人一樣。”
幸好這話棠星沒聽到，他這兩天火氣值特彆不穩定，針對孟耀東做出點什麼可說不好。
最後一個科目，棠星的問題不大，順順利利就通過了，負責人告訴他，等過了生日就能拿到駕駛證了。
天氣很冷，車就在門口等著，董棉先把棠星塞進去，怕他吹著風凍到，她自己後麵跟著進去時，鼻尖都凍紅了。
棠星看看她不似彆人穿的厚重，再看看她的草莓鼻，就忍不住樂了：“搞不懂你們女孩子，上麵是冬天，下麵是秋天嗎？”
董棉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最後手指停在棠星的眉眼上摩挲兩下，眼神憐愛：“沒辦法，我的兒子這麼帥，我當然要穿得好看點呀。”
母子兩個相視而笑，隔著十八年的嫌隙似乎在慢慢縮小。
兩個人到家之後，負責周五生日宴會的企劃工作人員，拿來了做好的電子相片集來給董棉挑選。
他們還定了個主題，就叫“雙子”，也非常清楚孟耀東想要的宴會效果，當然要展示一些“正麵”的東西，所以他們用PS做了技術合成，在他們給的照片上，棠星看到的是一家四口或者六口的合照。
父母和兩個兒子，或者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兩個孩子。
照片處理得不錯，看起來跟真的一樣。
就是棠星能在這些照片裡認出來，自己的照片大概是從哪些照片裡麵摳出來的圖，但是他仔細看了看孟雲舟的，不由皺起來了眉頭。
一共有十幾張照片，董棉要挑出來八張到十張留用，在這些照片裡，棠星發現孟雲舟的表情和動作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
就像是特彆敷衍地給了照片，就不管了一樣。
棠星當然不相信孟雲舟隻有一張照片，不等工作人員離開，棠星就問董棉要來了孟雲舟的相冊看。
等他翻開了相冊，臉色就變得更加得難看起來。孟雲舟就算還有其他的照片，但卻還真是要麼動作如出一轍，要麼其他的還不如這張照片好用。
事實上，孟雲舟的照片也根本不多。
絕大多數都是他剛出生不久的，棠星發現，孟雲舟這人剛出生的時候就白白嫩嫩的，出生當天就能睜開眼睛了，還當真是什麼都要比彆人早一步。
孟雲舟小時候還是挺愛笑的，笑起來眼睛跟月牙一樣彎起來，特彆的招人喜歡，而且他居然抓周的時候就抓了書和筆，真是早早就有了學霸的跡象。
小小隻的孟雲舟還看起來胖乎乎的，臉頰肉肉，讓人看著就很想捏一捏，隻不過棠星沒有這種機會。
棠星繼續往後翻，把每一張照片都看得十分仔細。發現一歲多以後，孟雲舟的照片就開始出現量的遞減。三歲以後就開始參加一些有的沒的比賽和智力節目，他慢慢長大，拿的獎狀和獎牌越來越多，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到後來，就隻有他上台領獎的照片，連生活照都沒有了。
棠星氣呼呼地摸著照片裡不苟言笑的孟雲舟的眼角，心裡把孟耀東罵了一千遍一萬遍也還是不解氣。
你還我孟雲舟月牙一樣的眼睛和無憂無慮的笑容啊啊啊！！
棠星翻到最後，氣呼呼地把相冊給扔了，董棉剛把工作人員送走，回頭看到這幕，剛要問，就見棠星鼓著腮幫子自己又彎腰把相冊給撿了起來，珍視得拍了拍上頭的灰，悠悠歎了口氣。
棠星現在知道自己喜歡孟雲舟了，就格外地有些受不了。
心底的酸澀漫湧上來，他鼻尖也發酸，想哭，又哭不出來，就抱著相冊沉默坐在沙發上，跟自己生悶氣。
他要是有台時光機就好了，就能回到過去，去在孟雲舟伸手要抱抱的時候，毫不猶豫給他一個擁抱，順便捏一捏他的臉頰。
不用像現在這樣，除了心疼，好像也不能為他做什麼來彌補。
董棉在棠星身邊坐了下來，視線在相冊上掠過，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說來慚愧，我其實一直都覺得他不像是我的兒子，正常的胎兒足月是37周以後，我因為一直不太愛運動，生你的時候其實還差幾天才到37周，你雖然沒什麼問題，但我懂多少知道些孕理，覺得我的孩子生下來應該是皺皺巴巴，小小的一隻，可能還會像其他早產兒一樣要在保溫箱裡待一段時間的。”
“我那天和人一同被推進產房，從肚子大小來看，我的肚子確實是稍微大一些的，所以最後導致你和雲舟被抱錯了，我都沒有發現，我當時還有點慶幸，沒想到早了幾周，孩子卻還能發育得不錯，後來月嫂也誇，說孕期調養的不錯，孩子狀態非常好。”
董棉的手放在膝蓋上：“母子連心這話可能還是有一定的道理吧，我時常看著雲舟，總覺得他不是我的孩子，就是我應該生不出這樣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麼會這麼聰明呢？這個天才真的是我生的嗎？”
棠星聽著聽著覺得不大對勁兒。
“……”感覺被內涵到了。
“媽媽沒有彆的意思，”董棉解釋道：“我就是想說，他很好他一直很好，但我們中間好像一直少了些什麼，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他，這麼多年……我一直對不起他。”
董棉說著又落了淚：“昨天聽你說起小時候的故事，我才意識到，棠先生把你教養的很好，可我一想到他的兒子在我們家裡，卻……我就覺得非常的歉疚。”
棠星抹了下眼角，伸手拍了拍董棉的手背：“都過去了，媽媽你以後不要再犯糊塗，我和雲舟就會努力喜歡你，再喜歡你一點，至於你老公就算了……我都不想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