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風晃動林木,萬葉千聲,蕭蕭瑟瑟,越發突顯沉默的持久。
二人同坐石塊,四目相對,相距不過一尺,宛若天涯之隔。
阮時意曆來恬淡,此刻莫名滋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厭煩與躁動。
無從思考該婉拒,抑或暫且維護徐赫的顏麵。
半晌後,她輕咬的唇角緩緩鬆開。
徐赫屏住呼吸,緊繃著俊秀麵容,等待她恩斷義絕的淩遲,或心慈手軟的開恩。
期間草木的聲聲律動,百鳥的清音流轉,皆促使他心臟劇跳,仿佛能聽見長久堆疊的虛妄希冀,如北域積雪轟然坍塌。
“三郎……”阮時意柔柔啟唇。
恰巧此際,山風送來幾不可聞的交談聲。
徐赫當機立斷,身體猝然前傾,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條臂膀牢牢圈緊她的肩頭。
“有人……”他薄唇貼著她的耳朵,傾聽片刻,補充道,“是你堂弟,阮大人。”
阮時意分不清這一刹那慌亂,究竟源自於阮思彥突如其來路過,還是徐赫猝不及防貼近。
她隻知道,他呼出的氣息尤為溫熱,落向她微燙頰畔時,尤帶暖暖濡濕。
如像一個生澀的吻。
僵滯了極短瞬間,她勉力逼迫自己恢複鎮定。
在阮思彥麵前,若她和徐赫雙雙露麵,秘密鐵定保不住;如阮思彥孤身一人倒也算了,可他明顯在與某位青年討論著什麼……
阮時意無法保證對方沿山道前行,能完美錯過稀疏灌木叢後的他們。
尤其阮思彥出了名的觀察細致,耳聰目明,思維縝密。
偏生徐赫不但將她摟在懷裡,還當她是咋咋唬唬的小丫頭般捂得緊緊的,害她不能動彈,話又說不出。
情迫無奈,她以貝齒在他掌心咬了一口。
力度不輕不重,痛覺之外的麻癢癢,使得徐赫整個人懵了。
他難以置信地鬆了手,怔怔望向掌中漸消的齒印,以及曖昧濕潤,不自覺滾了滾喉結。
低頭俯視懷中人,那雙含霧水眸,慍惱間如掠過隱約極了的赧然。
飽滿的唇因摁捂滲出紅潤感,宛若丹果誘人。
他暗自發誓——要不是有人逼近,他絕對會摁住她,親個天荒地老!
“你躲著。”阮時意適時終止了他的綺念,並起身整理衣裙。
眼神交換,無須多言,徐赫已會意。
——她行動不便,躲不掉。與其二人同時被逮住,不如由她獨力應付。
他衝她略一頷首,目光堅定,隨即迅速收走大石上的衣裳,閃身竄回茂密竹叢內。
阮時意清晰捕捉到淺青半臂衫上多了個顯眼的印記,隻覺身體發膚被置於熊熊烈火上烘烤。
唯一慶幸,見證這份狼狽的,是徐赫。
哪怕他們未必攜手到老,她依然視他為可托付的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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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聖上交待這樁差事,可不好辦啊!姑且不談首輔大人定會遵照徐太夫人的遺願,即便是洪大將軍那頭……”
“無妨,此等酒後戲言,先擱置一旁。此番出行,你我任重而道遠,不容有失。”
“是。”
蜿蜒小徑上,兩名男子緩步徐行。
當先那人身穿水色廣袖道袍,風姿俊逸,正是阮思彥;另外那人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生得唇紅齒白,俊美如畫,應是他的下屬。
二人低聲談論,行近後乍然見山野灌木間立著一名荼白衣裙的美貌少女,不約而同噤聲。
阮時意一手攥著匕首,一手擰著裙帶,呈現怯赧狀。
——有了上回與徐赫交流的前車之鑒,她學會用羞澀慌張加以掩飾。
再者,她被那家夥摟來抱去,窘迫之情倒非無中生有。
阮思彥看清她容貌的那刻,霎時定住腳步,目露震驚,“你、你不是……?”
“您是……阮大人?”阮時意捏著嗓子,假裝不確定。
阮思彥怔然盯了她片晌,星眸如有驚喜與感傷,隨後舒了口氣:“在下阮思彥,久聞徐家有位年輕姑娘與徐太夫人少時十分相似,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阮時意微愣,轉念已猜出,他從藍家或洪家人口中聽聞她的事,遂訕笑答道:“晚輩太失禮,未有幸拜會您,懇請您多多包涵。”
她笑時嬌容瀲灩,既讓人挪不開目,又自帶不可逼視之感。
阮思彥收回打量視線,亦泯去對亡者的悼念,淡笑:“自家人,何須贅言?說不定,再過些時日,等徐家除孝,我還能聽你喚一聲‘五舅公’。”
阮時意一頭霧水,一時想不通此話何意。
按理說,她在徐家輩份極其含糊,何以要等到“除孝”,才能認他做親戚?
阮思彥環顧四周,未見旁人影跡,見她一文弱少女孤零零杵在半山,手上拿著匕首,不倫不類,免不了多問兩句。
“姑娘緣何獨自在此?是否需要阮某協助?”
阮時意垂首,嬌聲道:“晚輩粗心大意,出遊時弄臟了裙子,隻等下人去取替換衣物,才候立於此。”
阮思彥朗朗如月的麵容驟現尷尬:“阮某先到前麵竹亭小坐,如姑娘遇上緊急之事,大可叫喚。”
“謝大人體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