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外, 王公貴族、商家名流的車馬陸續抵達,熱鬨非凡;仆役們往來迎候,忙得不可開交。
徐赫沒忘洪軒對他產生的思疑。
——這小子抓不到把柄,轉而向他家阮阮下手?
而他的妻連續兩日躲他、避他, 是因那夜未完成的肌膚之親而動怒,還是被這洪家小輩哄騙了去?
徐赫長眸凝著少見的暗沉陰冷,於阮時意與洪軒之間來回掃視。
阮時意本已為徐赫不告自來而怒火中燒, 再對上他非但沒愧疚、還滿是審視猜忌的眼神,更是怒上加怒。
眾目睽睽下,外貌出眾的夫妻二人冷冷相望片刻,眸子裡竄起星火,微妙氣氛惹得眾人頻頻窺探。
阮時意垂目遮蓋鋒芒, 輕笑:“沒想到,會在郡主府上遇見先生!”
徐赫覺察她話中帶刺, 轉念明白她所惱之事, 既甜蜜又憋屈, 正欲解釋,不料大門傳來一嬌滴滴的女嗓。
“喲!徐大人大駕光臨,何以遲遲不進府?是我郡主府下人招待不周之故?”
夏纖絡在一眾侍女簇擁下款款走來,紅綢似火,裙裾翩躚, 端的是穠豔雍容之色。
鳳眸含春, 薄施脂粉的臉配以明豔唇脂, 襯得纖細粉頸如月下堆雪。
眾人連忙行禮, 皆禁不住偷瞄“徐待詔”,均想著,能讓銜雲郡主出門相迎,這架勢真夠大啊!
徐赫垂首揖道:“下官初次到訪,不懂規矩,懇請郡主恕罪。”
夏纖絡笑意繾綣,挪步下階,擺出禮賢下士之態去扶徐赫的手。
阮時意被對方當眾親近的行為驚得杏眸呆睜。
但見徐赫急急撒手後退,夏纖絡卻不依不饒作勢拉他,阮時意急忙上前,隨便尋了個理由勸阻。
“郡主,我今兒特地備了江南最新采摘的獅峰龍井茶,不知是否合您心意?”
夏纖絡笑眸彎彎:“阮姑娘有心,知我等不及皇兄下賜!”
她總算把注意力從徐赫處挪開,改為端詳阮時意身後的洪軒,眼底流淌賞識且逗引的光華。
“洪大公子和我也算得上鄰居,這麼多年也沒見你來一趟,不妨入內喝口小酒?”
洪軒被她大膽炙烈的端量鬨得麵紅耳赤,愣愣說不出話。
恰好洪夫人由侍婢扶下車,向夏纖絡微福:“臣婦見過郡主,敝府尚有瑣事未處理,洪家人不敢擾了郡主興致。”
“咦?難得大將軍夫人也在!”夏纖絡喜滋滋望向洪夫人,言談放肆且輕佻,“嗯……看來,洪大公子承襲了大將軍的威武和夫人的秀美,不可多得!”
眼見阮時意的貼身丫鬟從洪夫人的馬車上搬挪錦匣,她笑容越發詭秘。
“小阮妹子不簡單!竟是隨大將軍夫人的馬車而來?……瞧著瞧著,怎有種婆媳的感覺?”
此言一出,徐赫、阮時意、洪夫人的臉色霎時黑了。
夏纖絡似乎對於這尷尬局麵樂在其中,笑嗬嗬勸撫:“咿呀!隨口開句玩笑!你們彆往心裡去!既然洪府有事,我不便多留,大公子……咱們改日再聊?”
她不等洪軒作任何反應,一手親熱挽了阮時意,一手擺出“請”的動作,招呼徐赫入內,竟未把其他賓客放在眼內。
郡主府內華麗的樓閣被潺潺碧水環繞,簷上珍獸雕刻精致,活靈活現,似騰空欲飛。
花木蔥蘢,亂蟬如吟,曲廊貫通庭院,衣飾考究的男女客人散落各處,品嘗佳釀美酒,談笑風聲。
“盛會結束後,我無意間欣賞到徐大人所作,心中震駭,與皇兄感歎,畫作技法精妙,氣魄雄健,想必是繼探微先生後首位出類拔萃的山水大家!
“夜裡宴席見徐大人豪氣乾雲,暢飲千杯麵不改色,舉手投足儘顯風流,縱然當世名士環繞,仍是耀眼明珠,熠熠生輝!
“今日細看,大人果真龍章鳳姿,氣度不凡,如天上朗月皎皎不可攀,似淵穀幽蘭深沉雅氣,令人好生景仰!”
夏纖絡毫不掩飾對徐赫的熱情誇讚,還問阮時意的見解:“阮妹子,你說是不?”
阮時意窘迫萬分:“郡主說得是。”
徐赫暗覺這位郡主言行無忌且浮誇,還自來熟,真如阮時意此前所言,頗為棘手,遂謙虛應對。
夏纖絡領著二人穿行回廊,東拐西繞,步入一座樹蔭濃密的僻靜小院,踏進陳設典雅的閣子。
“話又說回來,長興樓那幅山水大作,怕是徐大人所繪?我去年初見,已想著請你到我房中畫一幅……”
她嘴裡的“房中”二字尤為含糊,配上她的嬌媚眼波,惹人遐思。
見阮時意與徐赫坐立不安,她唇角一勾,擺手命閒雜人等退下,隻留了三名心腹相隨。
下人進進出出,奉上甘醇果酒甜,以雕花琉璃盤子盛來各類乾果鮮果、鹹酸蜜餞。
明明色彩濃豔,芳香四溢,勾人垂涎,卻無人開動。
夏纖絡見阮時意僵坐食案前,讓近侍給她捎去一碟蜜瓜花魚兒和和雕花棖子,兩眼再度目視徐赫,狹長眼眸媚光如絲。
有一種……要吞入腹中的饞念。
徐赫被露骨眼光逼得周身不暢,猶自假裝鎮定,與之寒暄。
被晾在一旁的阮時意心下越發不自在。
去年夏天,徐赫為入翰林畫院換取《萬山晴嵐圖》時,一再隱瞞行蹤。那會兒,她屢屢疑心他與郡主搭上,更多在擔心他搶先一步,並沒多少醋意可言。
眼下,耳聞目見夏纖絡對徐赫百般讚譽、肆意逗引,她暗覺馥鬱蜜餞,堪比鹹酸更酸更澀。
是生怕徐赫淪為玩物,從此壞了好名聲?
抑或她內心深處,壓根兒舍不得他與彆的女子有所牽扯?
心跳得狂亂不堪,她僅剩下唯一的念頭——她再也不想陪郡主玩這類爾虞我詐、縹緲虛無的試探!
眼看二人你來我往的客套話暫告一段落,阮時意清了清軟嗓,換上淺淡笑容。
“郡主提及探微先生的畫作,小女子又想起您在行宮之言,至今依然好奇,以郡主對《萬山晴嵐圖》的愛重,能把畫借給何人?會是咱們方才在庭中所遇賓客中的一員麼?”
夏纖絡端起杯盞,美目顧盼流轉:“我還道你早忘了這事!此際不聞笙歌宴樂,閒坐無聊,不如……咱們來玩個小遊戲?”
阮時意略感錯愕,一時間不曉得她意欲何為,未敢作答。
夏纖絡笑得歡暢:“你來猜我把畫借給了誰,猜錯一次,罰酒一杯,直到你猜對為止。”
阮時意知這果酒喝著甜膩,但多飲必醉,不由得臉上變色。
徐赫見狀,笑道:“這好玩!下官也參與,可好?”
他計劃自己先猜上一圈,為妻子排除大批人員。屆時,若有需要補充,阮時意最多喝上兩三杯,算是夫妻齊心協力套出答案。
不料夏纖絡抿唇而笑:“徐大人也要玩?以你的酒量……把我認識的人都說一遍,也斷然不會喝醉,這可不公平!要不……你猜錯了,當場卸下一件衣裳?”
其時初夏,徐赫除貼身中衣外,僅穿一襲白色緞袍,倘若猜錯兩回,立馬隻剩褲子。
阮時意被夏纖絡毫無羞恥心的措辭嚇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這女人也太可怕了吧!她和徐赫很熟嗎?豈能剛正式會麵,便提如此過分無理的要求?
徐赫卻猜出,銜雲郡主一是不願告知晴嵐圖下落,二是故意調戲,當下正色道:“郡主,此舉有辱斯文,汙了您的眼,請勿再提。”
“我就想看看你這道貌岸然的君子儀表下藏的什麼模樣,也想瞧瞧她這行止優雅的淑女,醉後是何狀況……”
夏纖絡悠哉悠哉品嘗瓏纏桃條,語氣似笑非笑。
阮時意微惱:“郡主明知我不會喝酒,是存心欺負我?”
“阮家妹子年輕美貌,我見尤憐,不欺負你欺負誰?”夏纖絡笑靨如花,“依我看,徐大人也想欺負你呢!”
“……”
徐赫汗顏。
的確,這世上大概無人比他更想欺負她了。
覺察阮時意竭力維持淡定,夏纖絡淺黛柳眉不著痕跡一挑。
“不想喝酒?那……你若是猜錯,也去掉一層衣裳好了!誰先猜?輪流猜,輪著……嗬嗬!”
阮時意幾欲炸開。
這堂堂皇家郡主!腦子滿載齷齪念頭!有沒有禮義廉恥!
夏纖絡眯眼笑睨她那張泛紅的俏臉,樂不可支:“你們好沒意思!裝模作樣做什麼?我還不知你倆關係?徐大人就是你的情郎!”
阮時意急忙矢口否認:“郡主誤會了!”
“嘻嘻!哪來的誤會?這兩日派人送請柬去你府上,回稟說親眼瞧見,徐大人由你家老嬤嬤親送出門……在對應過年期間,在你家住的所謂徐家族親,嘖嘖嘖……”
“徐大人確為凜陽徐氏……”
“你上回在行宮可不已招認了麼?我讓你挑幾個火辣的俊男美女嘗嘗?你說,你有他了!”
夏纖絡不留情麵,把當初溫泉浴池邊的對話抖出。
阮時意臉頰一熱,自知失言,滿心思索如何才能把話圓回去。
徐赫既不承認,也不作否認,暗笑她老太婆又口是心非。
日光與燈火交相輝映,緘默之際,閣子內三張俊美麵容或得意,或窘然,或憋笑。
閣外鳥鳴啾啾,蟬聲此起彼伏,更顯室內靜謐。
半晌後,夏纖絡動了動肩頸,柔嗓軟綿綿且慵懶:“看來這晴嵐圖對你們徐家人很重要……乾脆這樣好了!你倆陪我共度良宵,我高興了,把晴嵐圖要回來,供你們臨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