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雍大概是被那本畫冊勾起舊日回憶,第二日便吩咐人去整修清冬殿,突然又來了興致,自己打算去清冬殿看看。
這天早上不是沈鹿溪當值,她還說睡個懶覺呢,結果姬雍又抽風,硬把她從床上薅起來,一道帶去了清冬殿。
隨著上個月在清冬殿裡最後一位才人過世,清冬殿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明明是盛夏,沈鹿溪一走進去,卻感到莫名的寒意,這裡好像藏著這錦繡皇宮裡最破敗的歲月,一牆之外就是鮮妍明媚的紅牆綠瓦,這裡卻處處是淒淒荒草。
沈鹿溪想到幾個冷宮鬨鬼的傳說,不自覺縮了縮膀子,她本來是不大信這些個的,但她自己都魂穿了,心裡難免忐忑,她又看見姬雍高挑挺拔的背影,一瞬間充滿了安全感,不覺往他背後靠了靠,整個人都快貼到他背上了。
姬雍冷不丁停下腳步,轉頭:“你...“
沈鹿溪一個沒留神,額頭撞在他下巴上,捂著腦袋‘嘶’了聲。
姬雍下巴被磕紅了一片,卻不好意思像她伸手去揉,皺眉輕斥:“你離我那麼近做什麼?”
沈鹿溪清了清嗓子,賊誠懇地道:“卑職聽說冷宮裡鬨鬼,我聽老一輩說,鬼怪最愛吸人陽氣,您身為一國太子,身上陽氣最足,卑職是為了保護您啊!”
姬雍看她裝模作樣心裡就不痛快,他微微低下頭,半張臉隱在陰影裡,故意放緩了語調,陰惻惻地道:“你知道...鬼是什麼樣的嗎?”
他這樣猛一看真跟鬼上身似的,沈鹿溪那一刹那臉色發白,腿肚子有點轉筋,一手下意識地放在刀鞘上,色厲內荏地嗬道:“急,急急如律令!”
姬雍瞧她一臉慫樣,扶著柱子笑的身子直抖。
沈鹿溪:“...”給爺死!
姬雍倒是半點不擔心什麼忌諱,甚至頗有興致,兩人走到一處回廊,他指著回廊旁的一叢杜鵑:“這是我少時親手所種。”
沈鹿溪者才想起來,之前才姬雍的畫冊裡見過這從杜鵑,沒想到在這裡看見了,她一時有種超脫現實的感覺,忍不住問道:“杜鵑淒哀,您為何會喜歡杜鵑呢?”
大概是因為沈鹿溪找到了他的畫冊,從畫冊中隱約見過他的年少時期,他說話也隨意許多:“宮裡上下都不喜杜鵑,我就非要在宮裡遍植杜鵑,看見他們不高興,我就痛快了。”
他這毛病在宮裡算不上新鮮事,太後皇帝都拿他沒轍。
沈鹿溪:“...”嗯嗯知道了,你中二。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清冬殿後院,後院裡有一口破敗的古井,井壁上覆著層層青苔,裡頭的井水仿佛曬不進日頭一般,漆黑黑的,看得人心裡發涼。
姬雍自到了後院,神色就格外沉寂,望著那口深井不言語,仿佛在看舊時的一段歲月。
恍惚間,沈鹿溪竟覺著現在的姬雍,和畫上那個孤寂少年有了奇異的重疊,她心弦一顫,低頭不敢言語。
良久,姬雍才徐徐開口:“可還記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送我宮燈的內侍?”他眼裡有些彆的意味:“他自幼照料我,我的第一本字帖,第一隻毛筆,第一匹小馬,都是他贈予我的。”他頓了頓:“我極信他。”
他還有幾分講故事的天分,沈鹿溪不覺問道:“後來...”
他不禁自嘲一笑:“後來?我喝到的第一碗有毒的湯羹,也是他親手給我端來的。”他垂下眼:“我親眼看著他被沉入井裡,他連連哀求,說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求我放了他,但我沒應。”他瞥了沈鹿溪一眼:“你知道為何?”
沈鹿溪莫名心驚:“為,為何?”
姬雍神情冰涼:“我容不下一個背叛之人,越親近,越不能。”
他忽然抬手拍了三下,幾個侍衛很快提著五六個被捆的嚴嚴實實的宮人,有內侍有侍衛,他漫不經心道:“我前日墜馬,是有人蓄意為之,這些是摻和進此事的宮人。”他頓了頓:“都在這兒了結了吧。”
他話音剛落,幾個宮人就被侍衛重重扔在地麵上,抄起杖刑的木杖就往他們身上敲去。
沈鹿溪都跟不上這劇情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幾個宮人都被堵住了嘴,壓根不能出聲,隻能拚命地從嗓子眼發出尖利的嘶叫,鮮血很快流滿了青磚地,伴隨著鮮血橫流,是幾人身上筋骨斷裂的聲音。
沈鹿溪長這麼大連隻雞也沒殺過,眼看著幾個大活人在自己眼前受杖刑,她臉色白的下人,身子全靠柱子撐著,才沒軟下去。
姬雍見她臉色煞白,紅潤的嘴唇血色儘褪,仿佛虛脫一般,他簡直不解:“打殺幾個人而已,你原來沒見過嗎?”
沈鹿溪腦子嗡嗡的,壓根沒聽見他說什麼。
姬雍今日又是敘說往事又是當著她麵處刑的,本就是有意讓她見識一下叛主之人的下場,瞧她嚇成這樣,他心裡又莫名有些不落忍,捏了捏眉心,淡聲吩咐:“拖出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