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不是我委屈,是委屈了孩子……”
“我知道,是的……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還是你懂我的心思。”
“哈哈哈……那就這樣。”
“我也希望我能多活幾年,但身體就這樣,沒多少日子好活了。要是我去了,事情就跟剛才我說的那樣安排……是……”
電話掛斷之後,病房裡傳來一聲沉沉的歎息。
垂暮老人低落而滄桑的歎息,叫人心裡有那麼幾分於心不忍。
葉婉清轉眸朝戈淵看去,發現他的黑眸已經布滿了紅血絲,顯然也不是不動容。
前世周鵬程肯定是沒有找到戈淵的,戈淵雖然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提及過在他幼年時候失蹤不見的父親,但心裡肯定刻著一道深深的傷疤。
今生有這緣分,解開了戈淵的心結,也讓周鵬程能在活著的時候了結心願,也許真是一件大好事。
不過,無論戈淵怎麼做選擇,葉婉清都不會去乾涉他。
她尊重他的所有想法。
雖然周鵬程看起來很有權勢,但說實話她對權勢和財富並不是那麼熱衷。她喜歡奮鬥的感覺,也喜歡富裕的生活,但並不會因為種種欲一望就迷失了心智,違背了良知和本性。
葉婉清看向戈淵的時候,趙卓然也在觀察戈淵的神情。
說實話,他是有些竊喜的。
這一次的事情真是的陰差陽錯,但若是讓戈淵聽到了周鵬程的心聲,從而軟化他們父子之間的堅冰,那這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進去嗎?”趙卓然試探著問。
戈淵沒說話,臉色冷了一份。
見他不僅沒有點頭反而臉色變沉,趙卓然在心裡微微歎了口氣。察言觀色之後,他覺得可能他以為的“緩和”隻是奢望了,卻沒想葉婉清卻笑盈盈地答應了。
“淵哥,來都來了,我們就進去看看吧。”葉婉清溫聲說道,“剛才周先生也醒著,我們進去說兩句話就走,也免得打擾到周先生的休息。”
自家大男人自己知道,看著臉冷了,其實是拉不下那個臉,彆扭了。
得有人給個台階。
“聽你的,就進去呆幾分鐘。”戈淵點頭。
趙卓然不知道戈淵的脾氣性子,但見他同意了,心裡還是激動的。
裝模作樣地敲了敲病房門,趙卓然帶著兩人進了房間。
“老師,快看看是誰來看您了!”
周鵬程原本隻是無所謂地一抬眸,哪裡知道,映入眼簾的卻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人,頓時激動的就要從病床上掙紮起來。
趙卓然嚇得一大步跨到病床前,輕輕摁住了周鵬程的肩膀,勸道:“老師,彆動,您還在掛著吊瓶呢!”
因為周鵬程的動彈,原本掛得好好的吊瓶血液回流,紅紅的血回到輸液管中,看著嚇人得很。
但周鵬程揮了揮手,毫不在意,一雙眼睛隻目不轉睛地看著戈淵和葉婉清,笑嗬嗬地說道:“這有什麼關係,不就是流點血,老子……我在戰場上流血比這更多的還有,我身體結實,又死不了人……”
因為心情激動,周鵬程說話都有些亂,不過誰也沒有計較這些,因為大家的情況也都差不多。
戈淵抿唇不言語。
葉婉清笑著扯了扯戈淵的衣袖,把兩人帶過來的禮物放在房間桌子上:“周老先生,一直不知道您生病住院,我和淵哥今天才過來看看您,您彆見怪。”
“不見怪,不見怪,你們快坐。”說著,周鵬程拿眼睛瞪趙卓然,“你這孩子平時最有眼色,今天怎麼一點也不機靈?快點請人坐下,去讓小陳弄點好茶好點心來。”
趙卓然無奈應了一聲:“您老放心,我這就去辦。”
老小孩,老小孩,就是這樣。
不過看著周鵬程開心,他也開心。
*
趙卓然拉著咧著嘴一個勁兒傻笑的小陳走了,說是要出去張羅張羅吃的。
可自從知道周鵬程在湘城養病之後,這邊就有不少有頭有臉的領導人來拜訪,病房裡茶水點心其實都有,還都檔次很高,都是現成的。
趙卓然帶著小陳走,其實也就是給周鵬程和戈淵一個私密的空間,讓父子自在的敘敘舊。
寒了的心一天暖不過來,那就兩天,三天……
隻要一顆心是滾燙的,隻要對方不是石頭一樣捂不熱,那就能行。
沒了外人之後,擁有血緣關係的父子兩相對而坐,如出一轍的沉默。剛才周鵬程還激動得說話沒有條理,此刻卻像是緊張了起來,反而斟酌著不敢開口了。
戈淵純粹就是賭氣,彆扭,更不會主動開口。
葉婉清看得好笑,說了一會兒閒話,從天氣說到身體,又說道家裡的瑣碎事情,這才慢慢的讓兩父子都開了口。
他們說上了話,葉婉清就沒再插嘴了。
她走到一邊的沙發坐下,樂得休息休息。
其實她身體素質還算不錯,但懷孕之後她的身體就整個都有些不對。走路多了會有些喘不過來氣,可坐久了有尾椎骨疼,特彆容易累到不說,還很容易腰酸背痛。
有時間休息,她當然要抓緊。
不過,休息的時候她也沒忘記關注病床前跟人說話的戈淵,一是不想戈淵心情不好,二是擔心父子兩一個不對就吵起來。
萬一吵起來了,她也能及時踩個刹車。
好在,兩人雖然一開始說話有些費勁,倒是沒有紅臉。
周鵬程看著嚴肅又古板,但卻並不是迂腐的人。好不容易跟戈淵見麵,他還存著跟兒子親近的心思,就算往日裡脾氣暴躁也會收斂著。
他也沒有什麼男人就絕對不能低頭的毛病,這些年他的缺席導致江玉也就是戈淵生母的悲劇,和戈淵被人欺負的處境,他解釋了一番當時的不得已之後,就愧疚地道了歉。
態度很是誠懇。
一個病重的老人紅著眼眶語氣誠懇地道歉,就算戈淵再怎麼心臟冷硬,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無法克製心裡的情緒。
周鵬程當時的離開的確是有原因的。
那時候戈淵還小,可國家卻動亂將起。
周鵬程在軍中職位不低,頂頭上司也有門道,知道自己有可能因此被卷入政鬥之中,自己還顧不上就生出了無論如何先保住家人的心思。
他生怕自己會牽連到家裡的妻子和兒女,所以在動亂還沒開始的時候就未雨綢繆,決定跟他們斷絕關係。
隻是,他以為自己是為了戈淵母子好,卻不想造化弄人,不僅造成了江玉和他永遠的分彆,也讓戈淵吃了太多的苦。
那些年他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勞一改的時候又管得嚴,他根本沒有機會聯係外麵,也不敢多聯係,所以沒有關注戈淵母子,隻在心裡一直惦記著。
他自從離開之後就沒有再娶,身邊沒有女人,孩子也隻有戈淵一個。
動亂一結束,他是第一批被平反的,恢複職位和名譽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尋人,隻是陰差陽錯沒有尋到,又耽誤這麼多年。
至於為什麼沒有及時找到戈淵,周鵬程沒有詳說,但無論是戈淵也好,還是在一旁沙發上默默聽著的葉婉清也好,都能猜出一個大概來。
事情簡短地說了一個來回,人和人之間的隔閡好像也消融了一點。
特彆是之前聽到周鵬程說起對戈悅的態度,戈淵還是滿意的,所以對周鵬程的態度也沒有那麼抵觸了。
周鵬程問他近些年的一些事,他也說了說。
聊天雖然不算多交心,但氣氛也不錯。
相比之前的劍拔弩張,今天已經算是很好了。
眼看著快到中午,戈淵起身:“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趙卓然和小陳早就回來了,一直在病房外站著,聞言連忙走了進來:“我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你們現在回去做飯也來不及了,不如就在這裡吃一頓吧?”
趙卓然眼中帶著幾分懇求:“有你們在,老師肯定也會多吃幾口的。”
戈淵向來果決的人,聞言有幾分猶豫。
他看向葉婉清,葉婉清笑了笑點頭:“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厚著臉皮蹭一頓飯。”
*
從醫院裡出來,戈淵先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而後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來。
葉婉清握住他的手:“淵哥,你心裡是不是還有點不好過?”
吃飯的時候,戈淵都沒多少胃口。
這男人,平時可是一頓飯要吃三大碗的好胃口。
戈淵反握住她的手,帶著薄繭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著,語氣有些飄忽:“我也不知道……說恨,好像也沒有那麼恨了。但說親近,這麼多年不見麵,也真親近不到哪裡去。”
但是,至少不那麼恨了。
恨有時候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心裡沒有了恨,整個人都要鬆快一些。
隻是,戈淵還是很迷茫。
向來堅毅的男人,輕歎了口氣:“就是以後不知道怎麼辦。我喊不出一聲爸,如果他讓我認回他,我還是有可能會拒絕,我不喜歡,我也習慣姓戈了。”
嚴格說起來戈不是戈淵的母姓,也不是戈淵的父姓,是江玉娘家母親的姓。
但叫了這麼多年了,真讓他給改了,他也不習慣。
不僅不習慣,主要也是心裡彆扭。
就說葉婉清自己,她對葉家夫妻沒有一點感情了,但現在也依舊沒有改姓,一部分是因為覺得沒必要,一部分也是因為前世今生都已經習慣了這個名字,換個姓才是不習慣。
好在衛懷農和劉麗秀也對此無所謂,包容了她的小任性。
對於周鵬程突然出現的事情,戈淵從一開始的憤怒變成了現在的冷靜,已經非常不容易。
以葉婉清對戈淵的了解,覺得還是兩人在病房外無意聽到的、周鵬程說的有關戈悅的話才讓戈淵打開了心房。
戈淵是很看重感情的人,對自己或許沒有那麼多在意,但對身邊的人卻是一個個都很在乎。
他平時從來不說自己如何疼愛戈悅,但自從清水縣那次戈淵為戈悅而一家家找人算賬,葉婉清就知道戈淵是很戈悅這個妹妹的。
對周鵬程的排斥很大原因是戈悅,對周鵬程的接受很大程度也是因為戈悅。
葉婉清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