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車駕裡,蘇夢枕起初想要裝作沒看見,一直看著車簾外,不多時李凝哭聲漸小,他不覺鬆了一口氣,從車駕裡的暗格裡取出一壺茶水,倒了一杯遞給她。
原本已經不怎麼哭了的李凝在喝了幾口茶水之後,又抽抽噎噎起來,不多時哭聲又大了。
蘇夢枕實在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再度想將視線移開,但這時李凝一邊哭,一邊帶著氣惱地說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姑娘家哭成這樣,還肯主動說話的實在不多,這是一個要人哄的信號。
蘇夢枕看了看李凝的臉色,輕聲說道:“我以為你想再哭一會兒。”
李凝已經哭累了,不光累,眼睛都哭疼了。
但她沒有說,又努力掉了幾滴眼淚,讓臉上仍舊濕漉漉的,抽噎了幾下,才仿佛又回了些委屈的心情,說道:“我就知道,我就算把眼睛哭瞎掉,也沒有人心疼,你們都不心疼我,也不相信我。”
蘇夢枕取了一條乾淨的帕子給她。
李凝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見蘇夢枕不說話,又低下頭掉眼淚。
然而這一次,她還沒醞釀出太多淚水,發頂上就落了一隻溫熱的手,蘇夢枕的手。
蘇夢枕輕輕地摸著她的頭,語氣輕緩道:“我不會安慰人,但是如果你想讓人心疼,不要再哭了,我已經心疼了。”
李凝抬起頭,剛好眨下一滴眼淚來。
蘇夢枕歎了一口氣,說道:“沒人不心疼你,但就像我相信自己的兄弟,必要時候能將後背交給任何一個兄弟,但如果是你,我不會把後背交給你,這不代表不相信你,而是……”
他忽然怔了怔,話並沒有說完。
但李凝已經聽懂了。
她那雙哭得紅紅的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半晌,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李凝假裝無事發生,小聲地說道:“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我就是覺得委屈,我……”
蘇夢枕咳了幾聲,像有了什麼默契一樣,並沒有提到剛才的未儘之語,隻是輕輕地點頭。
回到金風細雨樓,李凝把自己關在小院裡練了幾天刀,倒不是為了彆的,隻是覺得分外羞恥,每天晚上閉上眼睛,都是自己哭得像個兔子一樣要人心疼的情景。
還有蘇夢枕那天沒說完的話,她有時想起心頭就是一緊,急急忙忙轉開注意力,有時卻又忍不住仔仔細細地回想那天蘇夢枕說話的模樣和語氣,自己補全剩下的話,然後把自己悶在被褥裡假裝睡覺。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病了。
這個病奇怪得很,有時讓她耳朵滾燙心頭劇跳,有時又讓她長籲短歎,渾身都不對勁。
樹大夫明顯發覺蘇夢枕近來喝了不少酒。
蘇夢枕喝酒從來不會被人逮現行,他畢竟是整個金風細雨樓武功最高的人,然而喝沒喝酒,樹大夫隻要把把脈就能看出來。
他嘮叨了近半個時辰,蘇夢枕仍舊站在窗前望著玉塔下怔怔出神。
樹大夫的嘮叨忽然止住,疑惑地說道:“外麵有什麼好看的?”
他也湊過去看了看,發覺底下風景還是那個風景,也沒個人影好看的。
蘇夢枕沒說話,楊無邪替他回答道:“又到傍晚了,李姑娘還是沒來,樹大夫不在這幾天,樓主一到傍晚就會在這裡等。”
樹大夫驚訝極了,他沒想到蘇夢枕上次明明已經說過不可能,卻還把自己越陷越深,陷到如今都害相思病了,他原本是最盼著這個的,但如今見到蘇夢枕這個樣子,卻又有些不忍起來。
他碎嘴慣了,嘀嘀咕咕地說道:“之前看她樓主長樓主短,還以為有意呢,現在夢枕這個樣子,她倒不來了。”
蘇夢枕這才開口道:“樹大夫,莫要胡說,阿凝還是個孩子,她當我是師父,是我不好,起了彆的心思。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何必給她徒添煩惱,這樣的話,不可再提。”
樹大夫是個倔強的老頭,饒是被蘇夢枕說得心酸,也還是道:“你不想給人添煩惱,那你不如就把自己關起來到死也不見她好了,乾什麼站在這裡還等人家?要是她再也不來了,我看難受的是誰!”
蘇夢枕隻聽見一句“再也不來了”,心頭就是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