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抓人的動靜一點都不小。
尋常勳貴人家一見到錦衣衛腿都軟了, 也就薛蟠自小長在金陵, 雖聽過錦衣衛的名頭,卻也很難當一回事, 不僅大喊大叫,還企圖負隅頑抗。
領頭的錦衣衛百戶也是一位高官公子,幾下沒抓到人也就算了,還被薛蟠蓄著的小指甲刮傷了臉, 登時大怒起來,一腳踹翻薛蟠, 接著又是幾拳上去, 因這名百戶素來狠戾,隨同的錦衣衛都不敢攔, 關上院門由得他打了薛蟠小半個時辰, 才把人拖進詔獄裡。
也是薛蟠命好,他自小養尊處優,便是身上劃一道口子都要仔細養上好幾天,哪裡受過這等拳腳,進了詔獄隻過了一夜,還未等到案子開審,就死得透透。
說他命好絕不是諷刺, 就連詔獄裡的牢頭替他收斂時也要誇他一句命好, 畢竟錦衣衛查案從來沒有一審二審,口供全是拷打出來的,軟骨頭用幾次刑就廢了, 硬骨頭一天照三頓上刑,最難啃的骨頭也熬不過一年。
薛蟠才送進來,前頭還有一溜萬氏族人在連夜拷打,詔獄裡分不出人手來,故而他還真沒受什麼罪,隻有小牢子隱約聽見他前半夜在叫罵,後半夜哭著喊娘,到天明就沒聲了。
據說原本判的是梟示,這下可好,還能落個全乎人,從錦衣衛詔獄裡出去的全乎人,多稀罕啊。
薛家倒是不覺得。
薛家客人住的梨香院有些偏僻,但到底是同一個府裡,先前薛蟠挨打的時候就有機靈的小廝跑去榮府裡求救,不多時榮府公子賈璉帶著一幫人手趕到,又因院子外頭把守著一個錦衣衛,幾十號人愣是沒敢進去,聽著薛蟠在裡頭鬼哭狼嚎。
薛蟠在裡麵哭,他娘薛夫人也在外麵哭,因前頭薛家姑娘薛寶釵已經入了待選,這會兒在宮裡,薛姨媽失了主心骨,直到錦衣衛把人拖走,才想起來去找二太太。
二太太能有法子就怪了。
這事在大朝會已上達天聽,連官至九省統製的王子騰都按不住。
等到隔日薛蟠的屍體被抬出來,薛姨媽更是哭得不成,幾欲尋死,好容易勸好了一些,卻是哭叫道“去把香菱那個小蹄子叫來!讓她給我兒賠命!”
左右都有些為難,再一細問,原是當天錦衣衛拖走了薛蟠,隔了半日又派人來把香菱帶走了,說是人證。
薛姨媽哭得暈了過去,事還沒完,晚間宮裡又派人把薛寶釵送了出來,雖沒明說,但誰都清楚,這大選怕是不成了。
前頭已經說過,錦衣衛辦案不需要證據,因薛蟠被打死,錦衣衛內部開了個小會,那名百戶罰了兩個月的俸,對外便也隻說薛蟠受不得刑,夜裡咬舌死了,也是因這一遭,薛蟠的屍體送回來時就沒有舌頭。
之所以派人來帶走香菱,還是要她也錄一份口供,好把薛蟠的案子定死。
個中因由不足為外人道,至少落到成化天子耳朵裡時,便是一樁清清楚楚的畏罪自殺案。
最令成化天子滿意的是,薛蟠死在詔獄裡這一夜,皇宮裡太平無事,再沒有天雷發生。
因昨日薛蟠被抓走,薛姨媽哭鬨了一場,賈家留在金陵的族人又傳來消息,說是族中子弟被新任知府以各種名義抓走一百二十七人,賈母又驚又怒,忙令賈政去探聽情況,然而收到消息的不獨賈家,除去賈王史薛,就連“開國六王”的子孫也前前後後被抓七十多人。
賈家反倒安心了,畢竟金陵知府不過一個小官兒,敢動那麼多金陵貴胄子弟,簡直就是發羊癲兒,就算他們不動手,那些世家哪一個手段差了?
然而其他世家並不能安心。
天子起初是為天雷找借口,等見到萬人血書還有那一卷卷案檔,為人君者的血氣便一股腦湧了上來,官員尚有不為民做主,回家賣紅薯的血氣之輩,他是人君,難道要眼見著放過這些爛進了根子裡的世家大族?
不存在的。
刑部官員忙得腳不沾地,血案優先,判一卷回一卷,京城快馬連軸轉,李澈那裡收到消息反倒有些意外,畢竟他發給刑部的案子極大一部分都是要處極刑的,極刑就是死刑及死刑以上的刑罰,極刑案審核嚴苛,當地官員判決之後交由刑部審查,刑部審查無誤之後上報內閣,內閣呈送天子,天子蓋了玉璽之後,極刑才能實行,故而他見有的案子比較惡劣,一般都是當堂打死,這種情況是可以藏掖下來的。
儘管藏掖了不少人命,送呈刑部的案子還是極多,刑部官員這些天見到識文斷字的都眼綠,恨不能一口氣全捉來做事,也是天子寬仁,從其餘五部裡調遣了不少臨時人手幫著審查。
刑部忙了許久,天子蓋玉璽蓋得也手軟,直到忽然有人發覺,從金陵送來的案卷完全沒有差錯,除了實在不講人情,從不輕判,卻也在大明律許可的範圍之內,並沒有一絲錯漏,便有人偷了懶,但凡是金陵送來的案卷,全都審查無誤。
有一就有二,不多時金陵血案全部判下,成化天子一連幾天沒挨雷劈了,心情也舒暢,還多問了一句“金、金陵的,劊子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