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在李澈看來是件扯淡的事。
上輩子乃至上上輩子的記憶,即便再怎麼深刻,那也是上一個人的事情了,即便恢複記憶,也還是和他隔了一層,就算那個人也是自己,可人又不是一成不變的,少年時的想法在中年後看來興許十分幼稚,中年時的念頭到了晚年自然也有變化,就像如今再回頭看共工的事跡,他也隻覺得愚蠢。
共工和顓頊爭奪帝位,身邊隻有兩個大將,而遠遠弱於他的顓頊不僅獲得黃帝法旨,更得到了無數神明的支持,即便天帝之位未定,他也儼然掌握了大勢,大勢麵前,個人武勇何足道哉。
共工本人或許不服氣,但在李澈看來,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定局,畢竟誰不希望由公正嚴明的賢君統治三界六道呢?以共工怒氣上頭能撞倒天柱的脾氣,想也知道他要是做了天帝,必然是個暴君。
這樣想來,被背叛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了。
李澈非常理解。
所以這不是他把雞湯燉得又鹹又苦的原因。
李凝陽一進門就看到李澈在燉雞湯,一邊燉一邊流眼淚,眼淚還是非常詭異的紅色,有幾滴落到湯裡,頓時冒出一股青色的煙霧來。
李凝陽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李澈這個樣子了,自從李澈長相開始變化之後,他就經常被嚇一跳。
新入門的弟子是聚居在一處的,這些人隱隱以實力最強,為人也最厚道的李凝陽為首,李凝陽自認有幾分責任,不僅處處照顧新入門的弟子,更連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得去仲裁判決,這次也是李澈洞府隔壁的人舉報他在洞府裡熬毒,李凝陽才匆匆趕來。
李澈的鍋裡浮著一隻死不瞑目的野雞,湯色泛青,雞已經完全黑了,氣味也極其感人,李凝陽剛進來的時候,幾乎真要以為李澈在製毒。
見到李凝陽進來,李澈抬起頭,他的一隻眼睛還在流淚,紅色的眼淚順著妖異的臉龐滑落在地,青石的地麵被腐蝕開一片。
李凝陽大約能夠猜出來李澈不是故意的了,但他被熏得也要流淚了,一開口就是幾聲咳嗽。
李澈把鍋蓋蓋上了。
因洞府大門沒關,沒了源頭,氣味漸漸散去,李凝陽鬆了一口氣,見李澈仍然在流淚,不由得硬著頭皮說道:“如音師兄,你、你可是有什麼傷心事?”
李澈平靜地說道:“沒有,我正要給阿凝送雞湯。”
那那那那那個玩意能喝嗎?
李凝陽倒吸一口涼氣,差點以為這個入了妖道的師兄準備殘害血親了,張了張嘴,說道:“師兄,你要不要看看鍋裡……”
李澈有些奇怪,打開鍋蓋,隨即就和鍋裡那隻死不瞑目的雞對上了視線。
他甚至忘記了拔毛。
李澈又掉了一滴眼淚,把鍋蓋蓋上了。
李凝陽猶豫著說道:“如果師兄有什麼傷心事,還是找個人說出來最好,凡事最忌諱憋在心裡,憋久了反倒叢生心魔,不利修行。”
他這些日子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這樣的活計了,菩提門下的弟子本性自然是沒得說,但人各有脾氣,有的師弟頭一次離家,聽聞要修行十多年才能下山,整日哭著說想家,有的師妹在山下訂好婚事,這會兒突然入了道門,斷了情緣,也來找他傾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李凝陽已是準備硬著頭皮聽一聽李澈的心事了。
不想李澈聽完他的話,沉默片刻,說道:“你說得對。”
然後就起身換了一件衣裳,離開洞府去了。
李澈原本是準備去找李凝的,走到半路上,腳步一轉,直接去了菩提道祖的住處。
菩提道祖正在和人下棋。
李澈來時,隻能看見菩提道祖的慈眉善目的模樣,他對麵那白衣人分明坐得極近,卻像是隱藏在雲霧裡,看不分明,隻能從那下棋的手上分辨出是一位男子。
李澈並不打攪,立在一處等待。
菩提道祖又下了幾步,忽而開口道:“你過來替為師下吧。”
李澈看了菩提道祖一眼,幾步上前,目光落在棋盤上,當即明白過來菩提道祖為什麼有此一說。
因為棋局很明顯一邊倒向了對麵的白衣人。
李澈搖搖頭,說道:“棋局已死,沒有轉圜餘地。”
菩提道祖隻看模樣,應當是很會下棋的,但他本人卻是個再臭不過的臭棋簍子。
那白衣人似乎是看了李澈一眼,便笑道:“那就重開一局,你我多年未見,想來也無話講,手談最好。”
李澈也不客氣,直接落座。
說是手談,當真是手談,之後白衣人一言不發,李澈也專心棋局,黑白子來來往往,不多時李澈就贏了。
白衣人道:“再來一盤。”
第二盤仍舊是李澈勝。
這下不等白衣人說再來一盤,李澈直接拾子重開。
第三局,白衣人輸得比之前兩次還要慘。
李澈便問道:“還要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