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送你上樓了。”
紫灰色頭發的少年嗓音裡還帶著沙啞,坐在車上一動不動,看向新海空的目光有些黯淡。
“放心好了。”
新海空背對著跡部隨意揮了揮手,步入公寓的電梯。
他們兩個人在整起綁架案裡毫發無傷,醫院強行留了他們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成功出院了。
這個時候的公寓估計才建了幾年,設施什麼的還非常新,電梯也是如此。
早上八點多的上行電梯裡空無一人,新海空按下樓層鍵之後就繼續在去思考他的挖人計劃。
首先可以確定,八年後的複仇一定是新海空指導芳村宏彥去做的。
他利用時間線的便利,明確知道安室透還有他自己會去到那個鬼屋。
那麼隻需要提前通知芳村宏彥扮成小醜在遊樂園裡散播地圖就可以了。
這很合理。
而且不得不說,隻有利用時間線這種BUG,才會讓警惕性都拉滿的新海空本人以及安室透中招。
同時也可以完全洗脫新海空身上的嫌疑。
因為他在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確實“什麼都沒做”。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案件已經發生之後的。
他和安室透這兩個“觀眾”會迅速到位。
問題在於,跡部景吾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到那麼偏僻的鬼屋?
如何將跡部引到那間鬼屋,就比較麻煩了。
那部分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穿回來之前還沒有弄明白,現在純靠他現編。
首先,跡部在今天早上醒來後,得知綁匪槍殺了那個女孩子之後,情緒一直不高。
子不殺伯仁、而伯仁因子而死的強烈愧疚感,一個十八歲的男孩未必承受的住。
那麼對方在這種愧疚感的驅使下,會做哪些事情呢?
那間發生過血案的鬼屋在當天晚上就已經宣布關閉,正常情況下,園區應該在事情平息之後想辦法整改,為什麼這間鬼屋會被保留八年之久?
會是跡部保存的嗎?
他回憶起當時看到的那張報紙。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這間多羅遊樂場的投資方就有跡部財團。
他當時有在報紙的一張剪彩照片上看到了跡部財團一位董事的身影。
鬼屋是跡部要求保存的,保存了八年之久,對方在八年後一定還是會對這件事記憶猶新。
那他就更不應該被約到鬼屋了啊?
正常人發現地點在多羅遊樂場或是鬼屋,不都會提高警惕嗎?
難道是芳村宏彥把人迷暈了弄到鬼屋去的?
不對啊,跡部平時出入的場合,一般人輕易也靠近不了吧......
他皺著眉,眼神飄散的落在前麵的電梯門上。
光亮的電梯門隱隱照出他的影子,在長條的、繭一樣的黑色羽絨服裡,冒出一張白白淨淨的臉蛋。
電梯快要到了。
等等!
他的眼睛驟然睜大。
八年後,他房間裡的監視器是芳村宏彥安的,說明他之後的想法應該是把鍋繼續往——M還想要害新海空——這個方向推。
他要把“新海空”這個身份塑造成徹頭徹尾的受害者,把“M”塑造成躲在芳村宏彥身後,想要借芳村之手擾亂局勢的人。
如何可以把警惕性相當高的跡部景吾約到當年的案發地點?
恐怕隻有借用他自己的名頭。
電梯的影子上,那張白淨的臉倒影的清清楚楚。
他已經完全搞明白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夠達成八年後的結局。
新海空踏出電梯,迅速回到家,在簡單檢查了一下公寓內,確定沒有任何監控設備之後,他盤腿坐到了臥室的床上。
他要試著聯絡組織,但是不知道該拿什麼開口比較好。
‘喂喂?請問酒廠還需要新的人才嗎?’
‘莫西莫西?有一個新的臥底訂單即將到達,請注意查收。’
最後,他回憶起老大哥的靠譜程度,考慮到他八年前應該也是差不多的靠譜,還是決定直接說大白話。
世界已經如此艱難,他們不必再為難彼此。
杜絕謎語人,從你我做起。
[我有把握策反警方的一個臥底,需要幫助。——Moscato]
琴酒的手機號不會輕易變動,八年後的那個大概率就是他現在用的。
把短信發給琴酒的手機號後,新海空仰躺在床上等待回應。
時間撥了一根弦,震動感慢慢傳遞而來。
半分鐘後,他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坐了起來,打開手機。
[姓名職級方法,我讓伏特加去接觸。——GIN]
呼——
老大哥的回複一如既往的讓人安心。
就算是八年前的老大哥,交流起來也是毫無障礙。
新海空把自己想到的策反芳村宏彥的說辭寫在紙上,拍了一張圖片傳過去。
還附上一句短信。
[記得用M的名義策反對方。
PS:我需要對方更詳細的聯係方式。——M]
琴酒的回信也來得很快。
[不要私下和警方接觸。——GIN]
和芳村宏彥的私人信息一起到達的,還有琴酒叮囑性的話。
新海空背下了芳村的郵箱地址和手機號後,把這幾條來來往往的短信全部刪掉。
不私下和警方接觸是不可能的。
他告訴琴酒的,或者說能夠告訴琴酒的,隻是現在如何策反芳村宏彥。
具體操作無非是先挑起對方對於警方能力的質疑、對於財團的嫉恨,接著為他描述光明的未來,並且畫大餅一樣承諾未來的複仇。
但他其實並沒有告訴琴酒複仇的具體方式。
這方麵的內容涉及到的信息過大,如果直接告訴琴酒,老大哥很有可能直接猜出來他想要乾什麼。
他肯定要私下和芳村宏彥交流。
但是他會等到伏特加傳回安全的訊息後,再去接觸的。
·
深夜,深褐色頭發的男人低著頭,慢慢走在小巷裡。
厚重的雲彩將月亮遮的嚴嚴實實,小巷裡光線暗淡。
一個月前,他從愛知縣警署被調到了東京警視廳。
那時候仿佛光明的未來已經在前方。
職位升了,薪資漲了,妻子和女兒都高興的不得了。
香取從初中時起,就一直向往去東京居住。
趁著這一次升職,他在東京市內購入了一套二手的一戶建。
考完試的香取立馬打包上行李來東京玩。
有的時候,他完全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明明昨天早上,香取還滿臉笑意的衝著他揮了揮手,說是要去附近新開的遊樂場玩。
可是當他接到報警電話,趕到多羅遊樂場鬼屋的大門口時,卻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被當作人質,被挾持著,暴露在綁匪冰冷的槍口之下。
那一刻,地獄的大門就已經朝著他打開了。
他們綁架了跡部財團的繼承人,向跡部財團索要一百億。
整整一百億日元。
在現場的四十多位警察,每一位都在為裡麵的人質擔心。
但他的擔心是雙倍的。
他們火急火燎地、和跡部財團溝通,對方始終重複著,湊不齊。
湊不齊。
一百億日元確實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湊齊。
對方要求警察繼續拖延時間。
可是哪有那麼多時間。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死在綁匪的槍口下。
那一刻的場景如此陌生,以至於在很久之後,他始終無法細想香取到底是如何倒下的。
她疼嗎?
血液黏在衣服上的時候,是不是很難受?
那天的發型她特地做了很久,被血沾濕了,是不是會變醜?
為什麼!
被綁架的人不是跡部景吾嗎?為什麼死掉的反而是自己的女兒?
內心的惡意如同失去控製的野獸,撞擊牢籠。
野獸是父親,牢籠是警察。
自那次的事件發生之後,他竭儘全力想要找尋到,香取自進入鬼屋、到臨死之前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綁架案總共涉及八位人質。
分彆是兩名鬼屋的工作人員、兩個年輕的男大學生、綁匪的主要目標跡部景吾和他的朋友新海空,還有來自名古屋市的高中生遠野幸一以及,他的女兒。
芳村香取。
每一個人質的筆錄,他都親自上陣。
兩個男大學生和工作人員簡單複述了事情的經過,說香取是自願去做人質的。
怎麼可能呢?
香取那麼怕疼,一點點傷都會難受好半天,怎麼會自願去當人質呢?
直到他問到了那位遠野幸一,他女兒的同學,隻有他說出來真相。
綁匪一開始準備帶出來的人質根本就不是香取,是那個新海空,那個明明已經十八歲,卻長相幼小的男生。
是跡部景吾發話了,人質才換成了香取。
那頭野獸徹底控製不住了。
惡意如同春風拂過的野草,肆意瘋長。
他靠著警察的證件,才勉強走到了最頂上的樓層,卻也止步於此,隻能隔著VIP病房的玻璃窗,看著裡麵的大少爺、繼承人安安靜靜、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覺。
他的香取現在也在睡著呢。
深褐色頭發的警官露出一個笑容,深藍色的鳳眼裡積蓄著濃濃的悲傷和恨意。
到最後一刻,是他身上的警服束縛住了他。
現場的綁匪在當時的槍戰中死傷大半,剩下的隻有寥寥幾個人。
芳村宏彥抓住還活著的犯人。
這些人犯下的罪行鐵證如山,為首的那個當著四十多位警察的麵直接殺人,人證更是數不勝數。
他把犯人扭送至檢察院,拜托在那邊的同事,希望這些犯人能夠得到宣判,為香取償命。
同事卻用一種冰冷而憐憫的語氣告訴他。
“宏彥,他判不了死刑的。”
他還記得那一瞬間噴湧而出的怒火,使他衝上去揪住昔日舊友的衣領,把人一路向後抵到冰涼的落地窗上。
“為什麼判不了?他殺人了啊!他當著那麼多警察的麵......”,淚水肆無忌憚的從眼眶裡溢出來,一串串落下。
“殺了香取。”
好友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語氣低沉:
“程序很難走的,牢裡麵到現在還關著一個,殺了二十多個人的,不照樣判不了死刑。最多關個二十來年。”
“更何況......”好友欲言又止。
“更何況什麼?”
“更何況上麵施壓,要我們把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小,儘量用□□械鬥、誤傷平民的方式結案,所以香取的事情......”
“上麵?”芳村宏彥輕笑出聲,深藍色的鳳眼裡閃過一絲嘲諷。
“哪個上麵?”
“你知道的,財團對這方麵的新聞比較忌諱,有刻意向你們那頭、還有我們這邊施壓。
你們也不太希望被認為是辦事不利,加上這一次死掉的隻有......”
好友的臉色變了一下,低聲說:“對不起,我不是說......”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