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飛機上有駕駛員,有組織的監控設備,如果隨便交流,很有可能會出事。所以新海空帶著黑澤陣坐進直升飛機之後,便沒有再交流。在巨大的噪音中,他們兩個人雙雙保持沉默,默契地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
所幸飛機的航程並不長,新海空才剛剛闔上眼睛小憩了一段時間,就抵達了目的地。
他們停在了一個巨大的廣場前麵,周圍還有數架載著人的直升飛機。劫後餘生的小孩子們站得東倒西歪,大部分甚至直接被擔架抬著離開了現場。
“新海!快點過來!”
新海空才剛剛下飛機,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人揪著胳膊往人群外麵拉。
他皺著眉,抬眼打量了一下拉著他的人。
那是一個五十出頭的老婦人,半黑半白的頭發絲交纏在一起,顯得有些疲累。她的身上穿著少見的、女仆式樣的衣服,枯樹枝一般的粗手緊緊拽著新海空的胳膊。
這是誰?
“考核官大人要見你。”
老婦人一邊抓著新海空的手,一邊行色匆匆地往不遠處的教堂裡走。
“你待會服個軟就好了,沒必要和人對著乾。你能逃過一次考核,總不可能之後次次都這麼幸運吧?這種考核死亡率有多高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既然能夠在組織的培養下臥底進入政界,又何必要跟著那群孤兒院的孩子一起搶殺手的名額呢?”
哦吼,信息量好大。
新海空小跑著才勉強跟上了這個老婦人的步伐,他頂著一張稚嫩的小臉,若有所思地問道:“服軟了之後,我就能過得很好嗎?”
“……”老婦人頓了一下,不以為意地開口:“至少比去訓練所要好得多。你自己這一次又不是沒試過,還沒有打消那個念頭嗎?何必呢。”
新海空抿著嘴,迅速開始梳理線索。
首先,這個女仆對他的身世背景和目前處境非常了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來源。
其次,按照女仆話裡的意思,他和琴酒似乎已經走上兩條不一樣的道路。琴酒在訓練所裡經過無數次考核來爭取活命的機會,而他則會接受組織的教育、以臥底的方式進入政界。
再次,十年之後他和琴酒是一起從訓練所裡出來的搭檔,這說明他並沒有按照原定的道路往前走,而是選擇進入無比凶險的訓練所。
那麼問題來了,同樣是六歲的孩子,為什麼琴酒必須要在訓練所裡謀出路,他卻可以接受以臥底為目標的培養?他和琴酒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差彆?
而他又是為什麼放棄了看起來要容易很多的臥底之路,選擇進入訓練所?
他和琴酒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智力水平,應該都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彆隻有可能出現在……身世。琴酒是“孤兒院”的孩子,在沒有表現出足夠的能力之前,並不足以引起組織的重視。而他現在之所以會被寄予厚望,反向說明他的父親或者是母親,可能很不一般。
在結合組織給他規劃的道路,不難猜出,他的父母應該是被組織派進政商界的臥底,並且坐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那麼跟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仆人,很有可能就是他們家的仆人。這樣一來,就全部都能串連上了。原來他不是孤兒嗎?
新海空僵了一瞬,又被拉著往前踉蹌了一下。
他想要開口詢問更細節的信息,但一時半會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不是孤兒,他有父母。這個消息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的父母又是誰呢?為什麼在回到這個時間線之前的那些日子裡,他從來沒有注意到父母的存在?如果他的父母是高層,那為什麼在其他千千萬萬個平行時空當中,十六歲的他還是會被送進實驗室、死在實驗台上?
他的父母,沒能夠救下他嗎?
“總而言之,你待會見到考核官大人之後,一定要好好說話,不要得罪他,也不要再鬨脾氣了。”老婦人拍了拍新海空的肩膀,語氣認真地叮囑著。
說完之後,她就把新海空推進了那扇半掩著房門的房間。
·
昏暗的房間裡擺著一張巨大的紅木桌子,桌角的老式台燈燈罩上積滿了灰塵,光線很是黯淡。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坐在裡麵,鼻子上架著一副銀色邊框的眼睛,深灰色的眼睛透過鏡片冷冷地打量著站在門口的新海空。從熟悉的五官,不難認出這就是十年後的那個考核官,沒想到這個家夥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開始擔任這個職位了。
中年男人把手上的鋼筆放在一邊,麵無表情地問了一句:
“你想清楚了嗎?還要去訓練所嗎?”
現在的劇情已經進展到,他堅持要去訓練所的地步了嗎?
為了後續的閉環能夠順利展開,他肯定還是要進訓練所的。
“……要去。”
站在門口的小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不太符合年齡的深沉。
這裡其實存在著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係統之前說過,其他世界的新海空同樣因為那起實驗死亡,這就說明,其他世界的新海空也同樣進入了訓練所。
那麼,其他世界當中六歲的他到底為什麼要進訓練所?無數次嘗試著改變之後,都沒有試試看另一條道路嗎?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按照你父母鋪好的路往前走。不過你將來一定會後悔的,僅僅因為一時賭氣就要進訓練所……”
中年男人提了提右邊的嘴角,歪著嘴嗤笑了一聲。
而且他的父母到底在哪裡?為什麼一直都沒有音訊?
六歲的“他”,到底在賭什麼氣?
“既然如此,你現在就可以回去收拾一下,準備搬去訓練所了。接你的人會在晚上八點之前到達。”
中年男人抬手指了指門的方向,示意新海空出去。
快速地過完“進入訓練所”這一劇情點之後,滿腹疑問的新海空也急於去找那個女仆問清楚。他毫不在意地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和守在門口的走廊上、非常謹慎不敢偷聽的女仆撞了個正著。
“怎麼樣?你道歉了嗎?考核官大人讓你回來了嗎?”
年老的女仆半彎著要,有些渾濁的琥珀色眼睛擔憂地注視著她麵前的新海空。
“沒有。他讓我回去收拾行李,晚上就搬走。”
“怎麼會!我去找——”
老婦人的眼睛裡一瞬間染上了怒意,她直起腰準備往房間裡走,卻被新海空拉住了衣角。
“是我自願去訓練所的,和裡麵的那個家夥沒有關係。你去找他,也沒有用。”
“你!你為什麼一定要犯渾!我都說過多少遍了,你隻需要按照你父母鋪好的路一步步走,就不會出事——”
“真的不會出事嗎?”
新海空微微揚起頭,琥珀色的眼睛裡透著一絲純然的疑惑。
在他看來,成為組織的情報人員未必是很好的事情。
政界確實很適合他這種手段很臟的人,但如果隻能以臥底的身份進去,他將會永遠受製於組織。如果想要借助紅方力量,他將隨時麵對著來自組織的背刺,一旦為了保全自身、沒辦法完成組織的目標,就很有可能成為組織的棄子,迎來毀滅。
如果將希望寄托在黑方身上,他身為臥底,一定會無時無刻不活在懷疑和試探當中。畢竟,組織會忽視手底下的殺手,但絕不可能忽視埋伏在政界、呼風喚雨的高層。
這就和燈下黑的道理一樣。如果想要篡位,還是從訓練所這邊入手要更快一點。
“……你還記得那件事情啊。”老婦人歎了口氣,拉著新海空的手開始往回走。她的背影瘦弱而佝僂,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歲。“那件事,也不能全怪組織,但……”
哪件事?
新海空的心裡咯噔一下,他隱約有了預感。
老婦人帶著新海空走到了一處拐角的地方,終於忍不住蹲了下來,用那雙枯瘦的手扶著新海空的臉,琥珀色的眼睛裡隱隱泛起水光。“你要記住,你爸爸媽媽唯一想要做到的,就是讓你平安的長大。如果連這件事都辦不到的話……”
什麼叫“唯一想要做到的”,說得就和遺願似的。
遺願?
如果他的父母真的是高層,怎麼會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他明明享受著特殊待遇,卻始終見不到父母。其他平行世界當中的新海空,為什麼要孤注一擲地放棄原本的“康莊大道”,扭頭栽進訓練所裡尋找生路?
他不是那種會隨便賭氣的人,六歲的自己再如何幼稚,也不會拿生命開玩笑。唯一的解釋就是,原本的“康莊大道”並不是坦途,他的父母是不是出事了?
他的父母是不是已經死掉了?
所以才會說什麼想要他平安長大這樣的話,所以眼前這個老婦人才會如此遺憾,所以所有人都在勸他不要賭氣。
“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對嗎?”
老婦人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艱難地抿著嘴,沒有說話。
這種時候,不說話反而是一種默認。
所以他才在十幾分鐘之前,得知自己並不是孤兒,自己有父母,又在十幾分鐘之後,發現自己確實沒有父母。
這太過於離奇,以至於新海空根本就沒有什麼感覺。這就好像隔著一層幕布在觸摸彆人的人生一樣。
活著還是死去,又有什麼區彆?
“他們是哪一年出事的?”
老婦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剛剛出生那年,因為利益衝突,他們被敵對組織的人伏擊了……”
原來,不是他的父母沒有救下十六歲的他。
是他,沒能夠救下他的父母。
時間線跳躍最大的問題,就是隻能跳躍意識,無法跳躍軀體。
再往前退六年,他隻是一個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小鬼,根本不可能扭轉父母死亡的命運。
這是他完美閉環上最大的遺憾,也是沒有辦法改變的遺憾。
其他世界的新海空,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會堅持要離開核心,前往訓練所。留在這裡隻會走上和父母一樣的道路,被迫成為雙麵間諜在紅黑夾縫當中艱難生存,與其這樣,倒不如賭一把大的,如果能成功,就能夠徹底改變現在的局麵。
每一個世界的他都在試圖打破桎梏、自己掌權,隻不過最後都失敗了而已。
隻有這個世界的新海空,成功了。
“這隻是一場意外!我之前就不應該一時說漏嘴。去訓練所裡,難道會比待在核心要好嗎?照我說,你還是好好去和考——”
“你認識克萊恩嗎?”
新海空打斷了女仆的話,拉緊對方的衣裙。
女仆詫異地望著他,疑惑地開口道:
“那個瘋子?你為什麼要找那個瘋子?”
·
克萊恩·卡西,這是那個老實驗員的名字。
和這位老實驗員的交談,遠比新海空想象地要更加順利。
他早在主時間線的那個實驗室裡,就特地留意過對方胸前的員工牌,也儘可能多的記錄下對方身上的特征,所以非常順利地從女仆口中套出了這個老實驗員的位置和近況。
這個家夥是一個徹徹底底地科學怪人、研究狂魔。他一直以來都待在實驗室裡渾渾噩噩地做著奇怪的實驗,但因為本身資曆較老,實驗室裡的研究員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忽視了這個家夥的行動。
好巧不巧,這個家夥一直以來研究的內容就是時間,他想要做出一台時間機器、穿越時空。這個想法在大多數人看來都隻是天方夜譚,但對於新海空來說,卻是切切實實的現實。
他們之間的交談幾乎可以說是一拍即合,身為時空穿梭現實版案例的新海空,把這個老實驗員哄得昏頭轉向,當即拍板決定開始製作他口中的“係統”。新海空還不忘透露給對方幾個未來時間段上的大事件,以維持對方三十年如一日的研究熱情。
離開實驗室之後,新海空麻溜地帶著女仆收拾好的東西,搬進了訓練所的宿舍。他還利用女仆的人脈,給自己換來了最後一份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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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閃得人眼睛生疼。
黑澤陣抬手擦掉額頭上的汗水,避免汗珠順著麵部的弧度流到他受傷的右眼。今天在訓練場裡,一個比他大幾歲的成員拿槍托砸在他的額角,銳利的邊緣戳進他的眼眶。好在一旁的醫生及時上前幫忙處理,這才保住了這隻眼睛,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訓練場裡所有的東西都有名額限製,很多自詡年紀大、身手更好的人會毫無顧忌地以大欺小,搶奪資源。黑澤陣看不起這些人,但也沒有辦法,他現在就是那些人眼中的弱者。必須要變得更強,才能夠不被欺負。
他停在寢室老舊的灰色木門前,將鑰匙插進鎖孔裡,頓了一下。
一股寒意猛地從背後升起,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內。
訓練所的空間很充裕,每兩個人住在一個寢室當中,共用陽台、洗手間之類的設施。他的上一個室友死在一周前的考核當中,這一周時間,他都是獨自居住在這個寢室中。
為了避免有人在裡麵動手角,每一次出門的時候,黑澤陣都會把鑰匙的鎖孔擰到底之後,再往回擰一圈。
可是現在,這個鎖孔被擰到了最裡側。
有人來過。甚至那個人可能就在房間裡麵。
黑澤陣捏著鑰匙的手指微微收緊,臉色有些難看。槍|支在訓練之後,都被訓練官收走了,但好在他的腿上還綁著一把用來防禦的匕首。
剛剛鑰匙插進鎖孔時,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如果那個人還在裡麵,一定已經被驚動了。
但他不可能不回寢室,所以勢必得和對方對上。黑澤陣一邊注視著房門,一邊迅速蹲下身抽出那把匕首。
他小心翼翼的靠在房門右後側,捏緊手上的匕首,猛地推開房門——
狹小的寢室一覽無餘。
一個六七歲的小鬼頭,正毫不見外地盤腿坐在黑澤·潔癖晚期·陣的床鋪上,手上還把玩著他之前私藏的一部分槍支零件。
當黑澤陣的視線落到對方手上的那一堆零零碎碎的部件上時,一股怒火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寒意,燒得他眉頭緊蹙。
坐在床上的小鬼頭似乎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慢吞吞地挪動了一下位置,歪著頭看向門口。暖光燈撒下的柔和光線將他整個人完全籠罩,小鬼頭毛絨絨的黑色腦袋微微仰著,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上掛著一絲笑容,琥珀色的大眼睛在看到他手上的匕首之後,迷惑地眨了眨。
“你乾嘛呀?”
黑澤陣攥緊手裡的匕首,深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來,表情僵硬地展平了嘴角。
他順手把匕首放到一旁的鞋架上,轉過身“砰”的一聲關掉了房門。
老舊木質房門在他巨大的推力下死死嵌進門框裡,連帶著整個木質的門框搖晃了幾下,無數牆灰撲簌簌地往下落。
“你眼睛怎麼了?”
新海空從床上下來,踩著他從鞋櫃裡摸出來的拖鞋,好奇地湊上前,伸出手指指了指。
“這裡,用紗布包起來了,還看得見嗎?”
他怎麼不知道老大哥小的時候,眼睛這裡還受過傷?再者說,他們才分開這麼一點點時間,就把自己搞受傷了,是不是也太火速了一點?
黑澤陣上下打量了一下毫不客氣的新海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倒是很自在?”
“因為我是你的新室友了嘛。你眼睛是怎麼受傷的?”
新海空絲毫不覺得自己受到了冷待,他隻覺得逗弄小朋友,真的很好玩。
“自己不小心撞到牆上了。”
黑澤陣冷著臉,扭頭要收拾自己的床鋪。
“……你覺得我會相信這個理由嗎?”
新海空雙手抱臂,笑著問道。
“信不信隨你。”
黑澤陣很少撒謊,這一次也很心虛。他一直背對著新海空,在床鋪上忙來忙去卻又沒有乾什麼事情。
“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背後的人冷不丁開口,讓黑澤陣的動作僵硬了一瞬。
“哈?你真的被人欺負了?還有人敢欺負你?”
新海空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對勁。他一直在用三十年後的目光看黑澤陣,把眼前這個家夥當做是組織當中的topkiller,一時間大腦當中的思維還沒有完全轉換過來。
說到底,眼前這個家夥並不是身經百戰的頭號殺手,動不動就伯|萊|塔警告,這個家夥隻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孩子,體術和槍法再如何出色,也會被比他大得多的孩子利用體型優勢按在地上打。
仔細想想,他的語氣好像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新海空皺著眉,連忙補充道:
“我是說,到底是誰這麼垃圾,竟然欺負你。不如告訴我,我們一起報複那種垃圾。”
“……不要多管閒事。”
黑澤陣愣了一下,扭過頭冷冷說了一句,隨後轉過身去專心地收拾起一會洗澡時要換洗的衣物。
“喂!之前,好像是你自己說過要做搭檔的吧?現在我都已經到這裡了,難道搭檔之間有人受到欺負,還不能報複回去嗎?”新海空微微挑眉,刻意用一種聽上去有些委屈地口吻問道:“還是說,你不想要搭檔了?”
“……不是。”
黑澤陣轉過身,低著頭,下意識抬手摸了一下他額角和眼睛上的紗布。
即便隔著紗布還是能夠感受到那種疼痛,但這種疼痛完全在他的忍耐範圍之內。真正讓他無法忍耐的,是對方拿著槍托朝他砸過來時、不屑一顧的眼神。
在對方眼中,他隻不過是泄憤的工具,就類似於路邊的一條流浪貓流浪狗,不高興的時候可以隨便踹上一腳。
“你打不過他的。”
這也是實話。
眼前這個家夥的體術和他相差無幾,他們加在一起都未必能夠打得過那個家夥。仗著自己的身高和體型肆無忌憚地欺負彆人,再等幾年,他就能積攢夠足夠的實力。隻希望那個家夥還有命活到被他報複的那一天。
“都沒有試過,你怎麼知道打不過?”
黑澤陣怔愣地抬起頭,撞進了對方狡黠的目光當中。
·
“解散!”
站在射擊場正中央的訓練館吹響了哨子,在場的孩子們還是陸陸續續地把自己手上的槍交到最前麵的管理人員手上。
“你確定真的可行?”
黑澤陣有些猶豫地把槍交了上去,皺著眉有些焦心地問道。
“你放一百個心。反正隻是試一試,如果失敗了也沒什麼關係。”
新海空彎了彎嘴角,沒什麼語氣地回複道。
他們兩個人的視線都緊緊追隨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
對方一頭棕黃色的頭發,額前的發絲雜亂地堆疊在一起,狹長的黑色眼睛光是看上一眼,就顯得很是凶惡。這個家夥叫巴特,貌似是美國人,身材很是壯碩,才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已經和十四五歲的人差不多高了,難怪老琴之前在他麵前毫無還手之力。
但光有一身蠻力有什麼用。
在他們的注視當中,一個身材瘦小的小男孩哆哆嗦嗦地捏著一個信封跑上前去,遞到那個巴特的手中。
後者接過信封,一腳把小男孩踹倒在地上,皺著眉邊往外走,邊拆開了信封。他也不知道是信封裡麵看到了什麼內容,整個人變得狂躁起來,眼底一片赤紅,怒氣衝衝地朝外走。
“你從哪裡弄來的藥?”
黑澤陣小心地貼在新海空的耳邊,低聲問道。
“有認識的實驗員,不是很難。”
新海空扯了扯嘴角。他在組織裡的人脈關係相當充裕,有很多人都是他父母的舊相識,或多或少願意幫上一把。再者說了,還有那個研究上頭的老實驗員幫他打掩護,想要搞到這種藥粉,再簡單不過。
“可這樣真的不會被發現、被責罰嗎?”
黑澤陣憂心忡忡,臉上的神色都有些黯淡。他並不在意外麵那個家夥會遭到什麼樣的結局,但他身邊的這個搭檔做事未免太大膽了一點。
雖然他們從始至終都是借著彆人的手去設計,就算那個叫巴特的後來反應過來,也不可能找上他們,但畢竟還有組織的人在盯著他們。組織的人神通廣大,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在背地裡做了些什麼。
如果上層發現了這件事情,要懲罰他們……
“你以為,組織不知道這些背地裡的事情嗎?”
新海空側著頭,望著一本正經擔心他的老大哥,悶笑出聲。
“人家巴不得看我們自相殘殺,留下最會耍陰謀詭計的那波人。”
“你聽說過養蠱嗎?他們永遠隻會為勝利者加冕,不會為失敗者主持公道。”
“所以說到底,隻要贏了就可以了。無論是哪種贏法,無論贏過哪些人。”
·
“欸,你聽說過了嗎?那個家夥昨天晚上訓練結束之後,發了瘋,一個人衝進飼養野獸的園子裡,被咬得不成樣子了……”
“死了嗎?”
“好像沒有,巡邏隊發現了他,這才僥幸撿回來一條命,但是他的右手和右半邊耳朵都被咬下來了,血呼啦查的。到現在還躺在醫務室裡。”
“估計就算是保住了一條命,也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了,人總不能再重新學怎麼用左手開槍吧。組織裡能代替他的人多得是。”
“我想也是,都已經殘廢了,就算回了訓練所,也未必能活下去,估計最後也就是變成組織的實驗體……”
“話說,那個家夥到底是為什麼突然發瘋啊?上麵的人沒有調查嗎?”
“得罪誰了唄。上麵的人哪管這些啊,看見沒什麼用了,就丟掉……”
·
“砰!砰!砰!”
新海空放下手裡的槍,艱難地捂住被後坐力震到好像快要斷掉了的手腕,又揉了揉同樣差點被震聾的耳朵。
這幾天,他難得乖乖地在訓練所和宿舍之間兩點一線。該說不說,他的槍法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漸漸找回了一點感覺。
鑒於主時間線上他糟糕的體質,新海空對於體術一類的課程並不是很在意。反正就算是學會了,還是會丟掉,沒什麼特彆的用處。現在所學到的所有技能,隻有射擊對他是有用的,所以他的所有時間,基本上都泡在了射擊場上。
那天欺負過黑澤陣的大塊頭,已經被他們送進了醫務室,而且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送進實驗室。有了這個被人暗戳戳收拾了的先例在前,訓練所裡仗勢欺人的那些家夥這幾天都收斂了許多,他們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
隻可惜這個時間點終究有結束的一天,他不可能在這裡待一輩子。
唯一的問題是,六歲的“新海空”並沒有和琴酒認識的記憶,等到現在他離開之後,無論是六歲的新海空,還是六歲的琴酒,一定都會覺得很奇怪。
六歲的自己倒還好說,他可以留下適當的線索,指引自己朝著原定的計劃往前走,態度正常的和琴酒相處。他相信以“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想要辦到這一點,應該不難。
隻要……六歲的琴酒不發現就可以了。
“你好了嗎?”
銀發男孩把槍放到台子上,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
小孩子的傷總是恢複得很快,這才幾天時間,就已經可以摘掉紗布了。但黑澤陣的額角上還是留下一道三毫米寬的疤痕,從發間一路延伸到鼻翼,看上去有些可憐兮兮。
“我的肚子餓了,去吃晚飯嗎?”
“晚飯?”
新海空後知後覺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表,七點十七分。
第七天的七點十七分。他來得時候,是九點整,現在隻剩下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了。
新海空下意識按了按自己胸前的口袋。
他在這裡麵給六歲的自己留下了一封完整的信,用的是數字編碼,密碼很簡單,也留下了讓“自己”閱後即焚的提醒。最後的一點時間,他應該要找一個絕對安全的、隻有他一個人的地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這能夠為六歲的他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來掌握近況。
他原本找好的地點,是他進入訓練所之前居住的臥室,那裡也曾經是他爸爸媽媽的居所,平時沒什麼人會去,也有足夠的存糧。
“走嗎?愣在那裡乾什麼?”
黑澤陣有些疑惑,他們已經練了整整一個下午了,身邊的這個家夥難道還不餓嗎?
“我……”
“你不餓嗎?”黑澤陣挑了挑眉,疑惑地歪著腦袋。“上一頓飯是在中午吃得啊?”
“我有點事情,要回之前住的地方一趟。”
新海空咬咬牙,還是選擇含糊地說出實話。
在這種小事上沒必要撒謊,他既然已經決定要信任琴酒,那就做到底。
“什麼事情?你好奇怪。”
黑澤陣皺著眉,目光狐疑地打量著新海空。
“是和我父母有關的事情,總之我需要回去一趟,今天晚上不一定會回寢室,你自己去吃飯吧。”這個時間線上的新海空之所以想要離開核心、進入訓練所,確實是因為得知了父母的死因,那麼他這麼說,不算是撒謊。
新海空正準備轉身離開,他的腳步卻猛地被黑澤陣的話釘在原地。
“你在騙我。你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要離開一個晚上,你到底要去哪裡?”
新海空愣在原地。
他慢慢轉過身,注視著站在一米開外的黑澤陣,對方墨綠色的眼睛也在很認真地注視著他。
幼年版琴酒,這麼敏銳的嗎?
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你怎麼知道——”
“你的手|槍。之前每次訓練完,你都會把手|槍放在最裡側靠牆的第二個格子裡。因為你習慣使用同一把槍,也不喜歡彆人拿走你的槍。但今天你直接把槍放在了台子上,讓管理槍支的人自己收拾。”
黑澤陣抬起頭,麵無表情地指出了一些細節性的信息。
新海空一時間啞口無言。
他不把手|槍藏好,是因為第二天再出現在這裡的就是六歲的他了,他不需要再使用同一把槍。
“還有,訓練官在今天下午的訓練當中發布了明天上午的集合性任務,需要兩兩組隊完成。之前,無論多忙,你都會提前布置好明天的計劃,但這一次你沒有。”
“還有很多很多細節,總之,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你要離開這裡了。”
黑澤陣用肯定的語氣說出結論,但墨綠色的眼睛裡還是浮上一層淺淺的疑惑。
一個人要離開,是很難藏住的。
即便再如何努力,還是會遺留下許多蛛絲馬跡。更何況新海空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隱藏。
隻是他沒有想到,小時候的琴酒真的會這麼快發現。
他確實要離開了,但並不是離開這個地方,而是離開這個時間線。
他要去三十年之後的主時間線了。
“為什麼?你不是說要做搭檔嗎?一個人離開算什麼?”
黑澤陣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咄咄逼人。
“我沒有要離開,我隻是……”
新海空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難道要直白的告訴對方時空穿梭的事情嗎?
他回憶起前幾個時間點上的琴酒說過的話,想儘辦法往事實去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