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這天,下了半個月的雪, 終於放停了。
天上也難得出了一個好日頭, 冬日的陽光打在身上,不像往日那般陰冷, 反而帶著一股暖洋洋的味道。
而這天, 葉家卻熱鬨的不得了。
葉東來要過繼到三房去, 這是大事!
趙翠花一早就請了葉家的族老三叔公過來, 幫忙做個見證不說, 而且把隊裡麵有名望的人也都請來了。
她這樣大張旗鼓的有兩個目的,第一,就是給葉東來正名,哪怕是從二房過繼到三房, 葉家仍然是看重葉東來這個孫子的。
第二,就是為了杜絕王桂芝往後仗著她是東來親娘老子的份上, 來打秋風。
有了全隊人的作證,哪怕是將來王桂芝想要拿捏東來,那是也沒辦法了。
畢竟,她以後隻是一個隔了房的伯娘, 而不是親媽, 想來打葉東來的秋風, 那是站不住腳跟的。
因為葉東來要過繼到三房的事情, 消息早都傳出去了,隊裡麵也鬨的沸沸揚揚的。
趁著今天是簽過繼書的時候,得了空閒的隊員們都紛紛過來葉家看熱鬨。
此時!
葉家的眾人已經到齊了, 就差三叔公過來了。
大夥兒站在堂屋,界限分明,大房和三房處在一塊,二房和四房處在一塊。
大房的趙淑芳一眼就瞅見了從西屋出來的葉東來,他身上的新棉襖,許是人要衣裝馬靠鞍,這麼一穿,葉東來還真精神了不少。
她打趣,“這到底是不一樣了,瞧瞧這新棉襖,可真板展,穿在東來身上,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這倒不是趙淑芳的風涼話,而是實實在在的誇讚。
被誇讚的葉東來有幾分不好意思,他下意識的拽了拽袖子。
這才發現,他之前那個短了半截袖子的襖子早都被換了下去,而他身上穿著的是嶄新的,暖和的,厚實的,合身的新棉襖。
葉東來抬頭看了一眼沈秋萍,一臉的自豪,“是我媽熬了好幾個晚上,新給我做的棉襖!”
他這麼一說,王桂芝也看了過來,之前還沒覺得不舒服,這會葉東來提起沈秋萍時,臉上的自豪和喜悅,讓她覺得越發不舒服了起來。
她嗤笑一聲,嘲諷,“喲,這到底是有了新媽就不一樣了,這身行頭都換了不說,連帶著這心也跟著換了,早都不曉得把舊媽給忘到哪裡去了,你那舊媽若是曉得,還不興怎麼傷心呢,這麼多年,喂一隻狗長大了,也曉得搖搖尾巴了。”
王桂芝的話實在是太難聽了,她話音一落,屋內就安靜了一瞬間。
秋秋張嘴就要幫忙反駁的,誰知道,卻被葉東來給拉著了,對她搖了搖頭。
這種時候,他怎麼可能會讓妹妹撐在前頭來保護他,他看向王桂芝,麵不改色,“沒辦法,以前的舊媽對我不好,從來沒給我做過棉襖,我長這麼大,頭一次穿新棉襖,還是靠我新媽熬了幾個晚上,把我爸的衣服給拆了,改做的!”
接著,他拽了拽身上的新棉襖,挺直了腰板,故意問道,“二伯娘,你看看,我身上這棉襖可好看?也不曉得我那舊媽能不能做的出來?不過我想,就算是做出來了,也輪不到我穿,畢竟以前那麼多年,都是一樣的。”
葉東來這話一說,大夥兒都曉得,這孩子徹底變了,要是擱在以前,他就算是被人罵死,打死他都不會開口辯解,但是這才去三房多久,到底是不一樣了啊!
連說出來的話,都是這麼氣人!
不過,可真痛快啊!
“我就是做,也不給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貨做!”
果然,王桂芝聽到葉東來的話,臉色鐵青,連帶著說出來的話,都有些口不折言起來,“不就是個破襖子,值得你掛在嘴邊炫耀個什麼??”
葉東來還是不惱,他隻是看向了葉東寶,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東寶,我這個不成器的哥哥,都有了一個新襖子,不知道你媽給你做了嗎?”
他這話一說,葉東寶的臉色一變,他心裡本就不舒服,從一開始出來,他就不舒服,他打小就搶習慣了葉東來的東西,葉東來穿的從來都是他不要的。
可是如今,葉東來都有衣服穿了,而他沒有!
葉東寶當場就炸了,命令,“你脫下來!給我!”
葉東來輕描淡寫,“這是我媽給我做的衣服,你要,去找你媽去!”
葉東寶向來被寵壞了,凡事情也不過腦子,他立馬就跳了葉東來挖的坑裡麵,轉頭對著王桂芝就是一陣扭打,“我不管,我不管,憑什麼葉東來都有新襖子了,我沒有??我也要,你快給我做!”
王桂芝被葉東寶推懵了,聽到葉東寶的話,更是氣的渾身發顫,“你哥那是故意挑唆你的,你也信??咱們二房的棉花都沒有,哪裡來的襖子,你就彆想了!”
這下,葉東寶鬨的更厲害了,他就死揪著一點,憑什麼葉東來有,他沒有,他絕對不可以比葉東來差!
王桂芝被鬨的沒辦法,最後,哄著求著,好不容易才把人給穩住了。
轉頭瞪了一眼禍水一樣的葉東來,葉東來麵不改色,由著她瞪。
隻是漫不經心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新襖子,對著沈秋萍說道,“媽,這新襖子可真暖和呀!”
沈秋萍哭笑不得,知道這孩子心理有委屈,故意是氣王桂芝的,她也跟著說道,“你喜歡就成,等你爸弄了布票回來,媽給你做一件的確良襯衣,我兒子穿著,肯定好看!”
葉東來有些驚訝,他瞪大眼睛,想要說不要的,沒必要浪費這個錢。
卻不成想,沈秋萍和秋秋同時對他眨了眨眼睛,他立馬懂了,把嘴裡麵的話給咽了回去。
果然,沈秋萍這話一說,原本好不容易被哄住了葉東寶鬨的更厲害了,他是知道的確良襯衣的,穿上一件的確良襯衣,他敢確認,他會被整個隊裡麵的男娃子羨慕。
“媽,我不管,我也要的確良襯衣!”
王桂芝氣啊!氣的胸口窩子疼!
她連家裡的棉花都弄不到,更彆說要花錢弄布票買來的的確良布料了,她哪裡有??
要了她的命她也沒有。
耳邊傳來一陣魔音一樣的哭鬨聲,王桂芝隻能賠著笑,“東寶,咱彆哭了,媽給你想辦法……”
秋秋他們聽到以後,都噗嗤一笑,秋秋更是壞的不像話,故意揚聲,“哥,我聽老師說,你的成績,若是好好讀書,指不定還能爭取下工農兵大學名額呢!到時候,你就是咱們家第一個大學生了!”
旁邊的葉東青也跟著湊熱鬨,“是啊!我和東來一個班上的,他次次考我們班的第一,將來上大學估計穩了!”
葉東寶哭聲戛然而止,他眼珠子一轉,嚎叫,“媽,我要上大學……當葉家第一個大學生。”
王桂芝傻眼了,這就是要了她的命,她也做不到啊!
旁邊的葉家人哈哈大笑起來,東東更是皺著眉頭奶聲奶氣地說道,“東寶哥,上學是要靠自己成績的,成績不好,根本上不了!”
頓了頓,他語氣裡麵儘是嫌棄,“我一個十歲的孩子都知道考大學要靠自己,怎麼你都十四了,還不曉得??”
這下,葉東寶臉上臊的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
他怎麼不曉得?他隻是和葉東來比東西,比忘記了,一不小心,嘴瓢說多了。
趙翠花領著三叔公進來的時候,葉家的堂屋內一陣笑聲,她不由得奇怪,“這是出了啥好事了?”
她不過是出去請了個人,怎麼家裡就這麼熱鬨了?
秋秋軟聲,“奶奶,我說了您可不許生氣!”
趙翠花點頭,把三叔公迎到了首位,頭都沒抬,“我不生氣!”她這麼一說,三叔公也跟著豎起了耳朵。
秋秋故意,“先前我媽給哥哥做了一件襖子,東寶也想要,就哭著要問二伯娘要,二伯娘答應了,我媽又說給哥哥做的確良襯衣,東寶又要要!二伯娘又答應了。”
頓了頓,她憋不住笑了,“最後,我說讓哥好好上學,將來選個工農兵大學的名額,爭取成為咱們隊第一個大學生,東寶還是要,二伯娘這回答應不了……”
她這麼一說,趙翠花的臉色都黑了,對著王桂芝就是一陣劈裡啪啦,“你就慣著吧!早晚有一天,東寶會被你慣成個廢物點心!”
王桂芝不高興了,“娘,我東寶可好了,他想上大學,這目標多遠大啊,您不誇他,反而損他,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
趙翠花,“……”
得!她就不該多嘴!
這麼一轉頭,就對上了三叔公的打趣的目光,“保民家的,孩子有目標是好事!”頓了頓,他話鋒一轉,“那東寶今年上幾年級呀!在學習的成績如何?”
王桂芝臉上一陣青白,“還、東寶,還小、還沒上學呢!”
至於成績,彆提了,學都沒上,成績更不用說了。
三叔公唬著臉,“有目標是好事,但是要認清楚自己,自己幾斤幾兩,彆人不曉得,你還能不曉得??”
周圍傳來一陣哄笑,王桂芝更是窘的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她就算是在覺得自家東寶好,可是在外人眼裡,東寶咋就是個廢物了呢!
三叔公說完了王桂芝,這才坐在了葉家堂屋的首位置,他是葉家輩分最高,也是最有文化的人。
論起輩分,三叔公可是要比葉拴住更要大一輩,葉拴住都要問他喊一聲叔。
至於秋秋他們輩分不知道晚到了哪裡去了,到了跟前兒,那可是要喊一聲太爺爺的。
三叔公穿著一件靛藍色的夾棉短掛襖子,坐在首位,他摸了一把胡子,掃著眾人,直入主題,“今兒的是葉家葉拴住這一房的大事,想必大家夥也都聽到了風聲!”
在場的人一陣點頭。
三叔公頷首,他聲音微沉,“東來這孩子本是葉家二房,葉保民這一支的,如今,他父母都健在,但是要過繼到葉家三房葉建國這一支,你們大家夥可都確定了?”
這可是稀奇事,像他們在這裡,一般過繼就是兩個原因。
第一是父母都不在了的孤兒,第二就是家裡沒有男娃子的人家,會挑族裡麵的男孩,過繼過去。
可是如今葉家葉東來要過繼給三房,這是一條都站不住腳跟的。
首先,他父母都健在,而葉家三房,也是有兒子的!
“他三叔,您放心,這過繼是大事,我們自然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也是在私底下都商量好的了,這才來找的您。”
趙翠花嘴皮子一張,劈裡啪啦的把責任給攬在了自己身上。
接著,她看向兩個兒子,示意他們也吱個聲,算是給三叔公一個定心丸了。
葉保民和葉建國兩人也點頭,“是,我們都商量好了,就等著您來做見證了。”
三叔公心裡有些奇怪,不過人多,他也沒細問。
畢竟還是葉家的事情,當著大夥的麵來問,有些不地道。
他轉頭看向葉東來,這孩子長的精神,穿的衣服也板展,怎麼看都是個成熟穩重的,更是乾活的好手,成績也好,雖然話不多,但是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孩子。
這二房把他給過繼給三房,留個天天無所事事的葉東寶,也不曉得是豬油蒙了心還是怎麼著了?
不過,這些話三叔公沒說,隻是問道,“東來,你如實說來,你可是自願過繼到三房?”
冷不丁的被這麼多人注視著,葉東來有些緊張的拽了拽自己的新棉襖袖子,他低聲,“是,我是自願的!”
新棉襖暖和不說,還特彆的合身,尤其是袖子的地方,每次一緊張,他就想去扯那短了半截的袖子。
可是今兒的卻沒扯到,他才恍然發現,不一樣了,他和以前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葉東來的心裡微微穩了幾分,那緊張感也消失了乾淨。
三叔公,“不後悔?”
“永不後悔!”葉東來斬釘截鐵。
他的這番態度,更是讓周圍的人也越發驚疑了起來。
反倒是葉保民臉上複雜的不像話,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葉東來,葉東來就當做沒有看到葉保民的注視目光。
良久後,葉保民歎了口氣。
“既然不後悔,那咱們今天是可以把這事情辦了的!”頓了頓,三叔公看向趙翠花,說出了自己的擔心,“侄媳婦,你看要不要等著拴住回來了,讓他曉得了在辦!”
過繼孩子這事情,可是大事,葉拴住畢竟是葉家的一家之主。
葉拴住和葉保國兩個人去了百裡之外的農田水利基地,原本早該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