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壤微怔,還是走過去。她沒有行禮,語聲卻親熱∶大師兄。
她對聶青藍尊敬有限,倒是親切有餘。沒辦法,畢竟夢外當了他一百多年的師娘。
聶青藍倒是不介意,反而喜她天真無拘束,道∶師父知道小師妹要返鄉,特地讓我送來書信。他將一封書信交到黃壤手上。
黃壤接過來,問∶這是……..
聶青藍說∶這是師父讓交給小師妹的書信。還有一張傳送法符。師父要小師妹回到仙茶鎮,即刻請來各族族老,商量繼任家主之事。
黃壤接過書信,不知道為什麼謝紅塵沒有親自過來。她向聶青藍拱手,聶青藍回了個禮,示意她即刻歸鄉。
而山腰臨風水榭,謝紅塵憑欄而立,目送她漸行漸遠。
黃壤離開玉壺仙宗,一路返回仙茶鎮。
她倒是聽話,回鎮之後,立刻拿著謝紅塵的書信去找鎮長,要他通知各族族老前來黃家議事。這一點,謝紅塵的話絕對正確—扛著他的招牌,沒有人敢有異議。果然,鎮長毫不耽擱,立刻派人召集一眾族老。
而黃壤則是獨自返回黃家。
幾個月沒回來,黃家變化卻不大。黃壤踏進家門,一眾兄弟姐妹與她久彆重逢,卻沒有半點喜色。
她大哥黃增目光懷疑,問∶你怎麼回來了?父親人呢?黃壤並不理會他的質問,而是在家中隨便走走。
她的小院,早已經被彆的姐妹所占,裡麵的一應器物,自然也早被刮分了個乾淨。這黃壤,一瞬間就像從來沒有過她這個人一樣。
十姐姐莫不是心思不純,被仙宗趕了回來?她身後,一個不知道排名十幾的妹妹出聲譏諷。黃壤回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她兄弟姐妹十六人,還有些沒有名份的,被黃墅充作了下人。這黃家最多的,是黃墅的小妾婢女。裡裡內內足有六十多人。真要鬨起來,也是夠吵的。
她在四周轉了一圈,最終回到正廳。
黃增終於忍不住了,問∶父親人呢?怎麼,你去了仙宗多日,變啞巴了?父親不會再回來了。黃壤看著正廳牆上所懸的畫,畫上是一副春播圖。
真的?眾人聽了這話,第一時間竟然目露喜色。但很快,大家又開始轉動彆的心思。黃增說∶父親不在,我是長兄。這黃家就應該我說了算!黃壤,你且說來,父親發生了何事?他話音剛落,立刻有人喊∶你算什麼東西?不過一個賤姬所生的賤種。也敢稱我們長兄?
說這話的是黃壤的十六弟。啊,他娘是黃墅續取的繼室。不過也早早病故了。
黃城,你難道還想主事?你娘那繼室是怎麼來的,你是想我們當眾說出來嗎?黃增反唇相譏。
一時之間,整個正廳裡吵成一團。
人皆爭論應該由誰主事,至於黃墅的下落,誰關心?!
黃壤站在廳中,再次看向那副春播圖。
春播.…她之所以選在這個時節回來,是因為邀了第一秋喝酒。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院中埋下的玫瑰飲,希望還在。
正廳裡吵翻了天,甚至有人開始大打出手。許久,黃壤突然說∶以後黃家,由我主事。
她聲音很輕,但因為修了些武道,出口卻如驚雷。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暫時止住了吵鬨。
黃壤轉過身,看向一眾兄弟姐妹,她目光沉靜溫和,一字一頓,道∶以後,我就是家主。你說什麼?!你一個女人,也敢牝雞司晨!立刻有人大聲駁斥她。黃壤七姐疑道∶你竟然想繼任家主,莫不是你害死了父親?!
她這話一出,其他兄弟姐妹立刻一擁而上——名為質問,其實是要先撕她個一身狼藉。一個人若是形容狼狽了,自然也就不會那麼令人信服。而黃壤並不動手,隻是後退。
正在此時,外麵有人道∶你們在乾什麼?卻是鎮長大步入內。
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仙茶鎮周圍所有家族的族老。
——謝宗主的親傳弟子回鄉,還手持他的親筆書信,這些人哪有不來的道理?
眾人見到鎮長,還是有些發怵。頓時不敢胡鬨。鎮長走到黃壤麵前,先關心了一句∶阿壤無恙否?黃壤向他盈盈一拜,道∶謝鎮長關心,阿壤安好。
鎮長這才點點頭,示意一眾族老坐下。
黃壤將謝紅塵的書信遞給他,說∶家師突然派弟子回鄉,要弟子請來諸位族老,再將書信交給鎮長,必然真相大白。
鎮長雙手在衣上擦拭幾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書信。
謝紅塵的書信,字字華光。
鎮長大聲念道∶經本宗主查證,仙茶鎮黃墅行事不端、好色成性。且多年來私調良種價格,禍害百姓。今朝毀其修為,令其重悟善念、再修仙道。黃家子嗣,當人人自省…….
書信後,他詳細地附帶了黃墅的罪行。有霸占彆人娘子的,也有不顧朝廷律令,私調良種的。卻唯獨,沒有黃墅口口親生女兒的罪行。他知道這樣的名聲傳出去,對黃壤的影響。這恐怕將是跟隨她一生的汙名,永遠難以洗刷。
而這,也正是夢外的成元五年,黃壤對他苦苦隱瞞的原因。
在一個品性不端、連自己親生女兒也可以玷辱的父親的膝下長大。這樣的事若是落到自己夫君耳中,他怎麼相信自己的清白?
黃壤本就以色侍他,若是讓他生出這等疑心,二人豈不一世隔閡?戴月料定了她不敢說,她也隻能閉口不言。
可惜,她萬般隱瞞,到最後,仍是百年隔閡。並不曾改變什麼。
黃壤站在廳中,冷冷地聽鎮長念謝紅塵的手書。即將到手的黃家,並不能讓她專心。
她開始想埋在小院的酒,想第一秋會不會前來赴約。或者說,他能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