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百戶人家,不說家家戶戶惦記你好,那不可能,有個一半能記著——”黎大瞅了眼顧兆搬凳子手腕,細,要是以後他老了乾不動了,起碼村裡人念著肥田法子,有良心,總會收成時幫他家搭把手。
不然全靠周周咋成?
“爹?”顧兆聽一半不見爹說了。
黎大:“沒啥,反正不收錢挺好。”
顧兆便沒追問,爹說也是他想。不收錢挺好,收了,收多收少都是事情。
洗漱過,一家三口早早歇了。
這個村裡卻沒那麼早睡,就是上了炕,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尤其是從黎家回來那一波,王嬸裡外,沒去,但聽男人回來絮絮叨叨都說黎大好、黎周周好、顧兆好,聽得她心裡煩。
她怎麼不信不收錢?
黎大家真那麼好,那麼好法子真半文錢都不收?
之後幾天村裡男人忙著上稅,送糧食去鎮上。黎家黎大去。今年黎大上糧食稅有一百八十斤,往年就一半,還要少一些,黎大背著去鎮上誰都不麻煩,今年多了,沉甸甸也不嫌累。
黎周周不放心跟爹說分兩麻袋,他背一半爹背一半走去鎮上。結果村長家小兒子跑腿來,敲了門,脆生生說:“黎大伯,我爺爺說了,您家今年上多,明個兒搭我家牛車過去,周周阿叔就不用去了。”
可見村長對黎家這情況也是摸清楚,黎周周孝順,一百八十斤糧食指定不能黎大一人背,那顧兆是手不能提讀書郎也不合適,唯獨就黎周周上了。
忙差家裡玩八歲孫子跑一趟黎家,提前說聲,村長給仔細交代了。
“成,曉得了,回去說多謝謝你爺爺。”黎大也沒客氣,村長主動交好了,他還拿喬推辭,那不是不給村長臉麵嗎。
還從家裡抓了把花生給孩子。
村長家孫子也不客氣,高高興興說了謝謝黎大伯,便跑回家了。
第二天天麻亮,村裡家家戶戶男人背著糧食出來,到村口集合,有家裡人多地多上也多,像是杏哥兒家,王石頭和他哥哥連著爹,三個男人扛著麻袋出來。
往年都這樣,上多了,那指定家裡人多,不然地可乾不過來,沒牛那就人分著些糧,背去鎮上。家裡體力不成,像是王阿叔家,以前指望不上王二狗和王二狗他爹,一個鬼混不在家,一個說胳膊抬不起沒力氣,那就隻能王阿叔推著獨輪木車過去。
路途遠,總不能背著過去。
不過去鎮上路坑坑窪窪不平,獨輪車走著還卡住了,拖拖拉拉也費力,有些男人覺得還不如背著走路輕快。
村長家、黎二家兩頭牛停在村口,牛車上都放著自家要交糧食。
以前在村裡,黎二遇見黎大就像沒瞧見,跟其他人閒聊也是黎大怎麼樣、老大怎麼樣,很少聽叫一聲大哥。
今個兒黎二見黎大背著糧食出來,趕緊上去迎,說:“大哥,你今年上多,多沉啊,來擱我牛車上,輕快輕快。”
村長沒吭聲,雖說黎大黎二關係遠,但人家倆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黎字,打著骨頭連著筋,現在黎二想巴著就看黎大態度了。
他不能亂出這個頭。
誰知道黎大沒理黎二,徑直去了村長家牛車。村長見了,這才開口,說留了位置放這裡,還給架好了。黎二臉上笑就訕訕了,有些掛不住。
村長瞥見,給了台階:“昨個讓我孫子跟黎大說好了,今年放我這兒一起拉過去,收糧食多總不能扛一路。”
其他人便附和是啊,對啊,又開始跟黎大攀起話來,打聽水田肥怎麼乾、收成之類,旁邊訕笑黎二也偷偷聽。
“這事得村長拿主意。”黎大開口。
村長臉上褶子笑都舒坦了,說:“甭急甭急,送了糧,回來在大壩壩那我統一說,到時候請黎大和顧書郎過來,有啥問題咱們說清楚。”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說村長說得對,一起說不亂。雖是不說水田肥了,但大家心裡對旱田肥可是癢癢,水田肥還沒見影,旱田肥收成可是實實在在。
瞧村長家牛車上,黎大那快兩石糧稅。
於是紛紛找黎大攀談,圍著問。黎大對這個倒是說細——說八百十遍,還是樂說,說完大家都誇周周誇顧兆,費點唾沫話,高興啊。
黎二擠在外頭人堆裡聽著。
人到齊了,牽牛車牽牛車,背著背,今年村口王阿叔沒來,倒是王二狗爹娘推著獨輪車過來了,嘴裡難免對王雪幾句埋怨,說今年收成就偷懶,幸虧沒雨沒長,又說送糧王雪就說不方便,有啥不方便不就是偷懶賤骨頭。
“送糧都是男人,你家寡婦媳婦兒也好使著過來?”村長皺著眉說了句。
這倆人越說越不像話了。
王二狗爹娘才收了嘴,不然要罵王雪好一陣沒個停。
去早,路上王二狗爹娘又喊叫,輪子卡主了,瞧著黎二家牛車有位置,便想開口讓黎二馱一把。黎二這人從小就偷奸耍滑,牆頭草,嘴上說話好聽,用起他來,旁人是半點便宜也彆想占——除非給老三家自願占便宜。
對著王二狗爹娘就說不成,牛還小不能累了,您二老使使力馬上就到了……
反正是不開口同意。
村裡人都曉得黎二什麼本性,以前連大哥都遠著瞧不上,分家後,黎二買了牛,年年去鎮上送糧,今年還是第一次主動開口叫大哥,拿他家牛馱糧。
雖然黎大拒了。
同行都知道黎二這是瞧著黎大起來了,有了肥田法子才想攀扯下。
到了鎮上,附近幾個村都排隊,如此折騰,到了傍晚才忙完送糧。回去路上,大家摸黑走夜路也習慣,唯獨王二狗爹娘又喊叫,一會說手沒力。
“又不是腳斷了。”黎二坐在牛車上趕著車說。
王二狗娘咳咳咳,說不成走不動要死了要死了,最後還是村長讓王二狗娘上他家牛車,不然得走到明天去。
至於王二狗爹,繼續推獨輪車走著吧。
又不是斷了腿。
到了村裡是黑嚴嚴實實,大家忙了一天都乏了,村長說:“歇一天,後天大壩壩上說,我也琢磨個章程來。”
趕緊各回各家,洗洗睡。
黎大到了家,熱水洗漱泡了腳,狠狠吃了一碗飯,說:“今年不是很累,去有村長家牛車,成了,你倆趕緊回去睡。”
“爹也早早休息。”顧兆說。
隔壁王嬸家,男人回來吃了喝了熱水泡了腳,王嬸問肥田事。
“黎大又說了遍,今個我記牢了,等麥子下了地咱們也這麼乾,收麥子杆可不能動,都得留著。”
“水田,水田啥意思?”王嬸追問。
旱田她都曉得了,今個兒男人一走送糧去,村裡其他婆娘成了親哥兒就去找黎周周說話,黎周周那人就是根木頭,有啥好說,沒意思。王嬸聽著隔壁動靜,沒一會大家都出來了。
王嬸撇嘴,她就說吧。
大家夥從黎家出來,時間還早回去男人也沒在,不急著做飯,便去王嬸家嘮嘮嗑,近嘛。
王嬸就聽大家說旱田肥法,說仔仔細細,連張家田氏也在。
“聽說還有水田法子,這個今年能用上。”有人說。
“我家男人說了,黎家這個肥水田法子也不要錢,白給大家夥使。”
“黎大家人還真是沒話說。”
“是啊,寬厚不計較。”
這話說真心實意,大家彼此都知道,以前背後怎麼嘀咕說人家黎周周,結果黎大、黎周周父子倆,連著顧書郎都不計較,和和氣氣人多好啊。
王嬸聽這些人誇黎周周就跟拿針紮她似得,去年冬天買爐子這事是小事,但她咽不下這口氣,麵子裡子都沒了,要不是黎周周不答應,她柴火也不會折了價賣,回來還被兒子、男人埋怨嫌她小氣,就十文錢事,凍著了孩子。
說得到輕巧,十文錢不是錢?憑啥彆人能二十文,她就得三十文買爐子?
以前她還幫黎周周說過話,結果黎周周幫她了沒?
真真是狼心狗肺,以前她還教黎周周做鞋、縫衣,大冬天還幫黎周周擰床單,結果呢?連說句話都不給幫。
但這會大家都依仗黎家肥田法子,王嬸也不是沒眼力尖,這會頂黎周周,說什麼不好,沒人信她聽她,跟著她一起說。便忍著。
後來人散了,王嬸想著張家田氏不愛黎周周,還挑了話頭說:“也不知道那水田法子真假,要是不要錢怎麼不一起說,非得拖著……”
田氏眉一挑,還真應了話,“瞧著看唄,黎家說不要錢,要是反口要錢,我就——”沒說完,扭著屁股進了屋。
呸!
還想拿她當槍使套她話,當她傻啊。
王嬸瞧著田氏那憤憤模樣,壓了一下午悶氣略微散了些。黎周周假模假樣,田氏也看清楚了,也不是隻有她一人這麼想。
這會問自家男人水田肥法子。
“村長說今個太晚,歇一天,後天大壩壩說事。”
“今個兒是晚了,那就明天說,咋還拖一天?”王嬸嘀咕問男人。
“不曉得,你問我我問誰,村長都說後天了就後天,急啥就一天,吃完了去睡了,走了一天路……”說完上了炕倒頭就打起了鼾。
王嬸單人坐著思忖,這事不對勁,裡頭有問題。
該不會是黎大家放了消息,得了名聲,現在又後悔了想要錢?還是不想說法子了想私藏?
王嬸推了把打鼾男人,“黎大家把水田肥法子跟村長說了沒?”
男人哼了兩聲沒應聲。
王嬸沒法,第二天閒聊時剛透露出個話題,說水田肥法——
“你也曉得了?我正要說,明個大壩壩全村都要過去,村長一起說。”
眾人自然又是誇:“也不知道顧書郎是咋想出來,不愧是讀書郎腦子靈。”
“這肥以前村裡就知道上糞,可沒想還能加草木灰。”
王嬸聽大家夥誇了又誇,手裡乾著活,不經意提了句:“為啥不是今個兒說,這多耽誤一天少上一天肥,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有人便說:“這我曉得,顧書郎說了,水田肥要多一個要錢買料,這要錢事——”
“還要錢?”王嬸手上活停了打斷了話,她就知道要錢在這兒等著呢,說:“多少錢?”
“我聽著好像還挺多,二百多文。”
那不是一筆小數目。
王嬸立刻來了興趣,她不說,看張家田氏,說:“二百多文呢小田,你家要掏嗎?”
“我家掏不掏關你屁事,嫌多,你家彆買。”田氏當場掉著臉罵了回去。
還真當她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