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村中閒話34(1 / 2)

第三十四章

黎光宗說是十四,過了年十五,其實還差兩個月過十四歲生,放現代還是讀初三的年紀。不過黎家男人基因好,都是大高個,黎大、黎二,顧兆瞧著在一米八三到一米八五之間,他家周周不用提。

還沒十四的黎光宗個頭和周周差不多,應該有個一米八。

可個子再怎麼高,像個成年小夥子,到底不是真成年大人了。從府縣冒著嚴寒大雪,徒步走回來,按黎光宗說法,他天沒亮,夜裡開了後門跟著拉夜香的車偷偷跑出來的。

因為小叔說‘再不行就拿板子正一正’。

黎光宗嚇著了,給娘比劃,“那板子我見過,這麼厚這麼寬,還要拿板子打我。”

“斷子絕孫的黎正仁,黎二你好好看看,這就是你那好弟弟,我呸!”劉花香聽得破口大罵,心疼兒子,“跑的好,光宗機靈,要不然命都得搭在那爛肚子的狼窩裡。”

劉花香罵了又罵,心疼摸兒子臉上的傷,剛碰到,黎光宗就說疼,劉花香知道是黎正仁婆娘動的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天殺的!爛心腸黑肚子的婊-子,下這麼狠的手,黎二你自己看看,咱光宗的臉被那爛肚子的□□打成什麼樣了!”

“明個兒就套牛車去府縣,我非得親自上門摳爛賤人的臉。”

堂屋罵聲震天響,黎二也沒反駁聽著,罵,就該罵。

黎周周生了爐灶煮了一鍋紅糖生薑水,這會好了,拿大缸子裝滿了一缸送過來,說:“光宗先喝薑茶去去寒,彆生了風寒。”

“對對對,先喝喝,我的兒。”劉花香接了杯子,一看裡頭還是拿糖煮的,還有薑片,心裡是承黎周周情的。

黎光宗抱著水缸也不管燙,先灌了一口,劉花香嚇著了,說燙燙,讓慢慢喝,黎光宗邊喝便哭,說:“娘,還是甜的好喝,我都吃不飽飯,整日整日的餓肚子,還要乾活,餓了小嬸就說我吃得多,讓我多喝幾口水充充肚子……”

劉花香聽得淚快掉下來了,嘴裡我兒可憐、天殺的毒婦來回念著。

“黎二你好好聽聽,每年咱家給黎正仁多少糧食,結果呢?光宗連肚子都吃不飽,當時黎正仁答應什麼?老太太又說什麼?送糧過去,圖他家一升米八文錢啊,我賠著笑臉賠著牛車,說得好好的給光宗教算賬本事,以後給光宗在府縣某個差事,結果現在呢?”

“這麼多年啊,年年那麼多袋大米,舂的乾乾淨淨的,結果缺咱家光宗這一口糧食了?”

這口氣,劉花香堵在胸口出不來。

黎二是越聽臉越鐵青。

顧兆瞧著黎光宗的模樣,可能挨罰餓肚子是真的,隻是這次天不亮跑回來得有導火索吧?

“光宗,你為什麼挨的打?”

黎光宗瑟縮了下,埋頭喝缸裡的紅糖薑茶。

“你不說清,明個兒你爹娘去府縣也會清楚的。”

黎光宗才從缸子裡抬起臉,哭的委屈抽噎說:“我不是故意的,我餓的不成,他們家吃肉,阿奶把肉全給堂弟堂妹吃,我夾肉還要被打手,實在是餓了我才想……想偷錢的。”

這話黎光宗不敢編。

...十一月農閒時,黎二一家送糧,途中辛苦不說,夜裡宿在城門外,怕附近村裡壯漢偷糧還不敢睡太死,挨著城門把守的兵爺,一早開了城門交了錢進去。

黎正仁也沒來接。黎二分明是來送糧的,年年顯得像是去黎正仁家打秋風的窮親戚,還要受白眼和奚落,一家子話裡話外的優越感,瞧不起黎二劉花香鄉下人。

以前推脫說黎光宗年紀小,還學不了什麼,說等等過幾年再送來。今年黎二和劉花香不想等了,兩人也不傻,光宗都十四歲了,開了年十五,再不學難不成娶了媳婦再去府縣嗎?便帶著黎光宗一起去。

那邊府縣裡黎正仁也是人精,見二弟兩口子帶著光宗來了,這次主動開口說可以留下來先教一教試試看。兩口子感激啊,結糧錢時還少要了一百文,盼著著黎正仁能好好教光宗不藏私,光宗在這兒也能過得好。

結果黎二兩口子一走,剛開始兩天,按照黎光宗的說法還是:飯能勉強吃飽,和小堂弟睡一屋。沒幾天,就成了:小嬸說我又不下田乾活,不用吃那麼多,浪費糧食,一天隻需吃一碗飯就成。小堂弟要讀書,說我睡覺吵著他,小嬸便收拾了柴房,我睡柴房了。

劉花香聽到這兒氣得手抖。

黎正仁家的飯碗她吃過,比她巴掌還小一圈的碗,就這一碗飯,她都吃不飽,彆提在家裡拿大瓷碗吃兩碗的光宗了。

那柴房她也見過,屋頂瓦片漏風漏雨的,如今天一天比一天冷,光宗整個冬日就睡柴房了?這把她家光宗當什麼?當畜生嗎?

“……每天柴火我劈,要早早起來劈,不然吵著小堂弟讀書,還有水也是我打,夜香我送門口倒,吃完飯我要刷碗,還要洗衣服……”

這些活,黎光宗在家時除了劈柴,其他都不咋乾。以前有杏哥兒乾,養豬喂雞割豬草洗衣做飯,後來杏哥兒嫁人了就是劉花香乾。

黎光宗平日裡就是打個水,農忙了那當然是要下地乾活的。農家十來歲半大的小子農忙時都是頂半個大人使的。

黎二問:“你小叔不教你算盤?”

“教。”黎光宗老實說。

劉花香一聽,憋在心口的那團氣還略略鬆了下,教就成。

誰知道黎光宗說:“小叔白日裡要去酒樓上工,晚上回來的晚,四五天教我一些,說我不識字,先教我認字,後頭小叔說我笨,到現在我還沒摸到算盤。”

“放他娘的臭狗屁!”劉花香剛鬆的那團氣立刻重新堵回去,還氣炸了,“我兒從小就伶俐聰明,黎正仁懂個屁,我瞅著他就不是誠心給光宗教,四五天才教幾個字,這能學到什麼?平日裡還使喚光宗乾活,光宗有啥功夫學習?”

就說顧兆,她聽村裡人說見天窩在屋裡看書,雖然也看不出個好歹,但笨鳥先飛,她家光宗聰明伶俐,不可能笨,就是耽誤了沒時間學。

劉花香就是在氣頭上,也沒把顧兆笨鳥先飛說出來,畢竟在黎大家,她兒還喝的是黎周周煮的薑茶,劉花香心裡有數,不能得罪完人。

隻能狠狠罵黎正仁。

從十一月到如今滿打滿算快四個月了,黎光宗隻學了一到十,算盤珠子沒摸到不說,在府縣黎正仁的家,整天被當長工使喚,啥都是黎光宗做。這不是過年,黎三家整了一桌年夜飯,也沒讓黎光宗上桌吃。

夾了一碗菜,就兩塊肉還是連著骨頭的,讓黎光宗端著碗回柴房去吃了。之後幾天,年裡,黎三家葷...腥不斷,飴糖、乾貨果子、肉蛋,黎正仁三個孩子嘴上油汪汪的,黎光宗就聞著味,多吃一口還要被阿奶說:你都多大了,讓著點弟弟妹妹。

然後黎光宗就受不了,“我瞧見小嬸買菜在哪拿的錢,就、就也拿了,在外頭吃完了肉包子回去就被問是不是偷錢了……”

“呸!偷什麼錢,你老子當初給黎三省了百文,算什麼偷。”劉花香先不依,憑什麼黎三那三個小犢子們吃肉吃糖,她家光宗就得眼巴巴饞著看著!

之後事就明了了,黎正仁媳婦借著黎光宗偷錢這事,狠狠教育了下黎光宗。黎光宗臉上被抽的血痕就是這麼來的。夜裡兩口子還聊這事,黎正仁便說要拿板子給黎光宗正一正偷錢的毛病,被黎光宗聽去了,嚇得趕緊跑,他怕被打死。

黎光宗喝完了紅糖薑茶,說什麼都不要去府縣了,他不學算盤了,就種田,覺得種田挺好的,他力氣大,也不覺得累,還能吃飽肚子。

劉花香心裡又氣又怒,先把學算盤擱一邊,說什麼這事都沒完。

夜深了,說的也明了了。

黎二便帶著烤完火喝了一肚子薑茶發了汗的黎光宗回去,走的時候,黎二態度還挺好,說:“謝大哥幫忙收留光宗。”

“好好看著光宗,這次娃受委屈了。”黎大擺擺手說。意思順手的事,黎光宗也是他侄子,敲他家門,凍成那副模樣,就一塊糖幾片薑的事。

重新關上院門,各自睡了。

黎周周和相公躺在炕上還睡不著,沒點油燈,怕費油,憑著窗戶紙透進來的一絲絲雪地熒光說:“相公,你說二嬸回去府縣給光宗出氣嗎?”

“我瞧著出不了什麼氣,還要惹一肚子的氣。”顧兆說。

黎周周從被窩側著身看相公,意思咋回事啊?

“二嬸平日裡瞧著和氣,那是沒動光宗,要是誰欺負了光宗,二嬸也能叉著腰罵一天。”

“不是說二嬸罵不過打不過黎正仁媳婦。”顧兆拍拍老婆,給被子掖好彆涼了。

黎周周重新躺好,暖和和的聽相公說。

劉花香村裡婦人,家裡活、地裡活都能乾,力氣是絕對比府縣裡的黎三媳婦兒強,罵人更彆提了,剛一嘴的臟話什麼都能罵出來,戰鬥力顧兆沒小瞧。

“二叔二嬸去的是人家地盤,我聽爹和你說的,黎正仁還是念過幾本書,那說起來避重就輕,顛倒黑白,一張口能把二叔二嬸說的一處不是,黎正仁是不是收留了黎光宗,給黎光宗教手藝對不對?”

黎周周點頭。

“鎮上店裡的夥計,要不就是有門路,要麼就是能吃苦挨得訓,當學徒不要錢費心費力才能學一門手藝。黎光宗在黎三家做活,黎正仁說起來也能講得通,訓光宗性子,而且人家是不是也給光宗教了?”

黎周周點頭,三四個月學了十個數。

“你瞧,收留了光宗,給光宗吃喝,還教手藝,還應承以後給光宗某差事,是光宗自己受不了苦,又不機靈才挨打跑了。”

“最關鍵是光宗偷了錢。”

“不是,那二嬸還給便宜了百文呢。”黎周周說。

顧兆說:“二嬸說便宜了百文,那是她主動便宜的,她有求於人。可黎光宗偷錢,黎三要是報官,官府受理輕則黎光宗杖罰。”

“府縣是人家地盤,二叔二嬸連哪處吃飯便宜都不知道,黎三在府縣生活這麼多年,做&#...30340;又是酒樓管賬的,小關係應該是有,就算不用小關係,拿要告黎光宗都能嚇唬二叔二嬸,沒準二嬸還要再給錢。”

“這還沒提黎老太和老頭,雖說是分了家,兩老口站出來指著二叔二嬸罵不孝,每年給爹娘送糧還要收錢,可說的多了。”

黎周周心裡氣,咋就成了二叔二嬸不是?黎正仁一家子反倒啥事都沒有,二叔二嬸討公道還要受委屈。

“明明就是黎正仁一家不對的。”黎周周聲音都帶著幾分委屈。

顧兆心疼拍拍周周,知道今晚這事把周周心裡痛給勾出來了。他家周周是個脾氣頂好的人,以前像麵團,真生氣了也是不理你,堅持心底想法,麵上不和人拌嘴吵架。

就連田氏以前那般做法,如今見了麵周周還能打個招呼。

黎二一家牆頭草,抱著府縣黎三大腿。黎家就冷著遠著,但也說不上結仇結恨,唯獨對黎三家,黎周周和黎大是心底裡結恨的,隻是以前不拿出來說,壓著呢。

一是說出去不占理。黎家老兩口跟著黎三過,家都分了,你還拿著當初周周阿爹死念叨,是不是恨上爹娘了?再者也不是黎三害死黎周周阿爹的。

二是說也沒用,隻是給村裡添個笑話熱鬨瞧。人一家在府縣,對村裡人來說那是城裡人富貴日子,跟鄉下泥腿子八竿子打不著的聯係,去一趟府縣都戰戰兢兢的,怕惹著哪個大人物了。

咋滴黎大還想把黎三比下去?讓黎三後悔不成?

沒法。所以父子倆都壓在心底,平日裡不提黎三名字,實在躲不過,麵上嘴上看似正常說,但聽見的人都知道兄弟倆關係遠著、冷著,再近一些的關係,像是朱老四,就知道黎大心裡過不去的坎,怨著爹娘,跟黎三結了仇。

“是他家不對,刻薄侄子,搪塞責任,畫大餅騙了二叔一家。”顧兆拍拍老婆的背,順順氣,不氣了。

黎周周心裡好一些。

“那就沒彆的辦法了嗎?”

顧兆說:“看二叔是想要錢還是想出氣,這兩者前提是黎光宗不去府縣學算賬了,要是繼續學,光宗先被黎三一家拿捏著,二叔二嬸上門氣都不直,他們罵的舒坦了,孩子繼續放哪兒安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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