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嚴家買的院子布局和平安鎮鄭家差不多。
二進的院子都大抵如是。
正屋、東西兩側廂房、並著正屋、廂房左右的耳房,加上門房、倒座房、灶屋一共十五間,院子寬敞,也沒鄭家屋院栽種的矮鬆觀景花園什麼的,一看就是空置了許久,被嚴家人買下的。
“我家房子便宜,後頭還連了個馬廄,旁邊像這樣的房子都要賣四百兩出頭呢,我家給搶到了便宜的。”柳樹提起來覺得自家房子買的劃算了很高興。
顧兆私下裡問二哥,咋回事。周圍一圈都四百兩,你家院子瞧著瓦頂磚牆還都是修葺過,一圈抄手遊廊,屋裡家具都有,應當不便宜的。
昨天他們一家也不是白跑的,起碼京城房價知道的。皇宮是中心,輻射開分內城和外城,內城是官員買不到的,隻有皇親國戚能住的地段,比如康景帝成年了的六位皇子,還有一些王爺之類的。
外城開始就是一二環按遠近、造價、規格分,昂貴一些的一間房均價七八十兩,一座五六進的院子,大大小小房間加起來不得六十多間,加上院子花園造價不菲的太湖石等,平均差不多五六千兩一座院子。
再貴上萬兩也是有的。
這都不是他們小官能看的房。
嚴家如今這個地段,真的還不算特彆偏遠,房子瞧著也挺好的,沒道理這麼便宜。
“院子原家主也是做官的,去年被抓下獄,今年六月砍頭了。”嚴謹信說。
顧兆:……
難怪了。
能買這個地段的,大多數是當官的,或者祖宅。做官信風水信運道,前屋主當官下獄還丟了命,來看房子的一聽絕對嫌晦氣。就跟寧平府縣他家租住的小院子,聽府縣鄰居說,如今租金漲到了十三兩銀子一年。
為啥,進士老爺住過的地方,沾沾顧老爺的運道。
即便院子不大還是很搶手的。
“占便宜了。”顧兆是好的信,壞的不信,笑著舉茶杯跟二哥碰了下,“咱們步步高升。”
嚴謹信肅著臉喝了口,心中清明,“若不是因為兆弟,我們一家如今也是租房住。即便這般便宜,也買不起的。”
柳樹和周周哥聊得高興,抽著耳朵聽見男人說這麼一句,當即說:“對啊,還要謝謝周周哥你家相公,我家的銀子算上黎叔送來的一百兩也就二百七十多兩,還差著遠,他也不許我收銀子,幸好帶回來了一百兩,說是萬歲賞你家相公時,順便也賞了我男人,這才夠買了房子。”
“相公回來時是帶了一百兩,說是聖上賞賜的。”黎周周當時接了銀子高興,一問相公,原來一甲三人都有了,這會大概聽出來好像不對,便看了過去,說:“我以為每次都會給的,原來不是嗎?”
嚴謹信答:“不是。”還加了句,“並非所有一甲都會有賞銀。”
顧兆:……
所以還要提嗎。
顧兆哭笑不得,怎麼嚴二哥也開始不嚴肅了。
“周周,不是我瞞你——”顧兆先給周周解釋了句,“這一甲三人的百兩賞銀,說起來其實還挺怪不好意思的,都是我賣慘得來的。”
嚴謹信:“兆弟過謙了,我信你心中真有溝壑壯誌,天子聖明,不然也不會賜你賞銀還惠及我與榜眼。”
“原來不是次次都給發前三啊?”柳樹這會也聽明白了,他想催著男人仔細說,可覺得不好,周周哥他男人好像不想提,那就不能由他張口催,害人家丟了麵子。
顧兆見一屋人都好奇,隻是沒人問他,讓他說個明白,便笑笑,不藏著掖著了,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當時殿試完,我們一行人在外頭先等成績,聽詔進殿由聖上考校欽賜排名……”
大家夥都聽得認真,就是聽不懂的長輩也不閒聊了。唯獨福寶,在他阿爹懷裡,揮著胳膊手手,嘴裡咿咿呀呀說話,他阿爹就輕輕拍下,廳裡安靜,爹說話聲又催眠,這不慢慢閉著眼睡著了。
“二哥做的詩極好,到了旁的進士也是考校問學問,到了我,誇我像個探花的樣貌。”
嚴謹信在旁邊端著茶杯喝茶,擋住了嘴角一絲絲笑意。
這話每次由兆弟說出來,總透著一些好玩的意思。
黎周周也笑了起來。
“我學識不如前麵的紮實,原本是有個二甲位置,已經很不錯知足了。”顧兆覺得當時康景帝也沒真想賜他探花,把他提拔到一甲名單,雖說文無第一,全憑上位者的審美,可極好和普通好還是一眼明了的。
像是嚴二哥,那就是學神人物,極好中極好。
“然後聖上便問我怎麼做了上門婿,不怕被天下書生恥笑?”顧兆不提這個,也是怕周周往心裡去。他家周周很在意愛護他的,若是沒說好說明白,周周心裡會覺得給他拖後腿了。
顧兆看過去,果然見周周眼底的笑意頓了下,就是爹臉上也有些擔憂,都是替他擔心,操心他的前途,顧兆心裡暖和,嘴上語氣輕鬆笑說:“我說不怕。”
黎周周擔心的都快站起來了。
就是柳樹再大大咧咧的性子,在屋裡關起門來都不敢輕易提有關皇帝的話題,即便說也是嘴上把門問了男人,說聖上、萬歲等尊稱。
“隻怕不能報效大曆。”顧兆說的是當時原話。
他做上門婿有種種因素,最直接的其實是原身想軟飯硬吃繼續參加科舉,可他做了黎家上門婿,和周周結婚是因為對周周一見鐘情,也有幾分形勢所迫。
放剛穿來的時候,要是提咱倆先不急結婚,自由戀愛談個一年半載,那就是等於找抽和連累黎家、周周被罵。所以隻能是先結婚,後培養感情。
他和周周感情好,十分恩愛,並不覺得入贅哪裡低人一等了。
可這些答案,哪一個都不能拿出來當時說,說了輕則事業完了一半,重則可能還會惹得龍顏不悅。
軟飯男、胸無大誌、戀愛腦等等,不堪重用。
隻能另辟蹊徑,在夾縫中找出彩虹屁給皇帝吹。
不怕全天下書生背後罵我有辱斯文是個入贅的,隻怕不能報效大曆。
這個時候,一句話不對,皇帝能要了你的命,就算聖上仁厚留你一條命,可你之前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周周和爹辛辛苦苦做生意賺錢供他都白費了,很有可能還要淪為笑柄——若是除了他一身功名,永不錄用,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顧兆如履薄冰,在康景帝問出那個問題時,腦子裡就高速運轉,心裡強自鎮定,往最壞裡想結果,所以什麼場麵話馬屁都能吹出來,且說的真情實感。
皇帝選人才,且在大殿上這麼多進士看著,當然不可能隻是找你嘮家常聊八卦問你為何入贅這麼簡單,即便皇帝問的簡單,你答案也要上升,不要拘泥私情,放大了,立住腳。
“顧兆生長於鄉野間,自知資質愚鈍,曾經還被批責過,多虧了黎家接納,供顧兆讀書,顧兆雖然人小能力卑微,讀書識字想如書中所言,男兒誌在四方,定要報效國家,哪怕做一磚一瓦,隻要用的到顧兆的地方,顧兆便願意前往,做大曆的一顆小小基石……”
之後又說了他在村中家裡時琢磨出的肥料法子,這肥料做法汙穢,是被人瞧不上的,可能給村裡鄉親帶來豐登收成,就和他是贅婿一般,有人背後言道他丟了讀書人氣節,可讀了書才能一展抱負為大曆做實事。
這話略有幾分大白話,不過很切合顧兆的貧寒出身,配上更顯得情真意切的真摯赤子心。
反正康景帝聽了麵容略有幾分動容,問了什麼肥田法子。
顧兆當然不會詳細答,說屎尿這些,汙了聖上耳目,他說的是地裡收成好,一畝地原先多少用了之後多少。還給之前發匾額的府尊吹了下,意思府尊大人得知已經推廣。
康景帝便看汪澤田,汪澤田早已找出顧進士所在籍貫的當時縣令名字,如今直接遞過去,康景帝一瞧,略略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好像是兩年前,宛南州的知州範閔遞上來的折子。
當時康景帝六十大壽,見到這折子上花團錦簇的文章,什麼天下太平五穀豐登都是萬歲勵精圖治感動上天如何如何——
這類拍馬屁的折子,康景帝見得多了,當時也沒太當回事。隻是遞折子表功的時間很好,加上報上來的糧食確實是多了些,康景帝龍心大悅提了提筆,給範閔調動了下。
如今聽顧兆的話,一連串對上了。
那位寧平府縣的縣令倒不是個鑽營不辦事的。
康景帝當時臉色沒多表露,回頭再細問問範閔。
宛南州五品知州範閔調入京了,如今做了京官,四品的戶部侍郎。
這些暫且不提,反正當時是一切對上圓上了,原來還真有這麼件事,再聽顧兆說的那番話便不是麵上的套話官話,康景帝從略有動容,到大為讚賞,誇了顧兆有讀書人氣節,應當如是。
意思是讀了書就該報效大曆,這才是典範。
之後事就順了,康景帝當即提了顧兆為探花,說你這學識還是略差了些,尤其是這字,那便進翰林院好好磨練磨練。
康景帝當了這麼多年皇帝,高興上頭了隨心所欲,提了顧兆名次,還給賞了百兩銀子,可能覺得給完給一人太過矚目,便給狀元榜眼都發了,勉勵話語大概意思:好好一心為大曆做事,朕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這也成了美談。
之後一甲三人打馬遊街赴曲江宴會,顧兆因為顏值和在殿前回話以及被賞了銀子,頗收矚目,當時風頭是蓋過了狀元和榜眼二人。
沒辦法,顧兆話題度比較高,自帶的。
新晉探花郎真是麵若玉冠豐神俊朗,可惜早已成婚且入贅。
啊?探花郎是個入贅的?
入贅又如何,聖上都讚有讀書人氣節。
顧兆簡單直白的說了當時情況,末了謙虛說:“所以得了百兩賞銀,還挺不好意思的便沒跟家裡說。”畢竟以他的水平,真擔不起一甲第三。
黎周周聽完,儘管相公說的簡單,可他還是一背脊的汗,若是真因為相公入贅他家連累了相公,那就糟糕了,幸好幸好。鬆了一大口氣。
“不說了,吃飯吧。”
顧兆見周周臉有些發白,就知道定是嚇著了,便岔開話題說吃飯,他家做東,請二哥一家出去吃,可說完便想起來不妥,柳夫郎還懷著呢,立即改口說:“再有一兩月,是我們一家上來喝二哥家的喜酒。”
客廳裡的氛圍一下子輕鬆樂嗬起來。
嚴家人高興,嚴阿奶嚴母招呼客人坐著不動,稍微等會,一會飯菜便燒好了,還讓兒子/孫兒好好招呼黎家客人。
黎家真是他們嚴家的貴人。
柳樹挺著肚子,說:“福寶睡著了,不然先放我屋裡頭,讓他能睡得踏實些。”
“好。”黎周周抱著兒子去了正屋。
嚴謹信則帶顧兆和黎叔去西側屋安頓好。
嚴家這二進的院子,正屋是三間,都很敞快地方夠,中間充作堂屋客廳,左右兩間分彆時嚴父嚴母的房間,一邊是嚴阿奶的屋子。嚴謹信與柳樹睡在東廂房,隔壁間是嚴謹信的書房。
黎家帶來的羊終於能安頓下來,待在馬廄裡和騾子是友鄰。
用過飯,黎家人要看房子,不能一日日耽擱,借住嚴家到底不是自己家中,日頭毒辣,福寶喝了奶還迷糊,嚴母便說將福寶留下她們看著定不會出岔子。
黎周周是信柳樹的。
將福寶留在嚴家也能方便一些。
“他要是哭鬨,小羊牽過來讓他看看摸摸就不會哭了。”黎周周也有經驗。
柳樹拍胸脯說周周哥你放心,福寶給你看的好好地。
一直到出門福寶也沒哭鬨,黎周周心裡安頓許多,可事實上他們走了約一刻,福寶瞧都是生臉,沒爹爹阿爹和爺爺,癟癟嘴眼淚汪汪的要哭,柳樹趕緊說:“阿叔帶你看小羊,福寶不哭好不好?”
福寶掉眼淚豆豆。
柳樹是急了要抱,被嚴謹信給訓了,你那肚子多大了,如何抱孩子?他自己抱著福寶去院中看小羊,福寶待在這位叔叔懷裡,更怕,原本是掉眼淚豆豆,如今成了哇的哭。
“是不是你臉太黑嚇著福寶了?”
柳樹在後頭急,“福寶福寶看阿叔,阿叔長得不黑,你瞧阿叔……”
不過最後還是見到小羊不哭了。
房子找了兩日,當天下午去看了柳樹說的九百多兩的三進院子,確實是敞快許多,後頭加了一排後罩房,這裡是睡下人的,與正院中間距離側邊有馬廄能養騾子、羊這些。
像嚴家的那個院子,馬廄騾車是正屋後頭側邊開了小角門,砌一堵牆隔開,用耳房充當馬廄,離住人的地方到底是緊挨著,天氣熱了有味。三進的院子,後麵就是這樣便利一些。
當然價位也貴了一倍。房子多了,收拾起來其實也不方便。
不住人房子沒了人氣,年久了還要修葺換瓦片。
“我瞧嚴家那房子就很好。”黎大看完三進的院子說。這房子太大了,就是鎮上鄉紳老爺也不是這麼個氣派住法,他見了這大院子心裡就飄的慌不踏實。
那就看二進院子。顧兆也是這個想法。
就算是以後添下人,前頭的倒座房也能住開。
“騾子地方我日日打掃,洗刷得勤快了,又砌了牆,我瞧著沒味。”黎大是背著牙人跟兆兒和周周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