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京中又是海晏河清一派升平。
嚴家也搬家了,搬到了東太平正街上的寧安巷,用顧兆的話調侃,那就是緊挨著皇城的二環,一環是皇親國戚府邸,二環那就是聖上重用大臣。自然也看位置,看前後。
鄭家在東北方向,嚴家在正東,兩家現在距離比以前近許多了。
府邸是天順帝賞的,新帝登基,有一批封賞的,自然也有一批騰位置的,這府邸原先主人是三品官,現在抄家了,這些不提,府邸是六進六出的大宅子,還賞了銀子。
先帝在時,嚴大人是天子近臣,如今更是炙手可熱,大曆新貴。
搬家是五月搬,聖上賞賜,快速搬進來也是對聖上賞賜的表忠心——做臣子深受皇恩,感激涕零。
一切安頓好,到了快七月,無外乎,家裡有小孩子。
柳樹是二月生的,他懷著胎時就折騰,先是苦夏吃不進東西,後來月份大了,嚴謹信整日的忙,不在家,時常在宮裡留宿,回來臉色嚇人,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上門送禮,或是做一些醃臢手段,往他公爹身上使壞。
嚴父去天橋下聽評書,遇見了什麼賣身葬父的,心一軟,然後就著了道,被誣陷說壞了人家姑娘清白,說要是嚴父不納進門,那就去告官,這下嚴家慌亂雞犬不寧。
嚴母更是委屈,又是氣又是哭,卻不知道如何,主心骨全到了柳樹身上。
“我是看出來了,你阿奶倒是說話好,納了就納了又不是養不起,是啊,再怎麼大那也是她兒子,可不讓納了,真告官了哪裡成……”
嚴母都覺得納吧納吧,誰知道柳樹先是強硬說不許。
“公爹年紀多大,那女的才多大,十六七的年歲,現如今是她逼咱們家納她,要是咱家真低頭了,她再倒打一耙,成了公爹借了謹信官威逼良成妾,外頭傳出去,咱們家要被笑掉大牙,連著謹信也得挨訓。”
要是給嚴謹信當妾,可能外頭世道也不會說什麼不好,可給老頭子當妾室,再嚷嚷兩句,這一看那就是老頭子不懷好心,占了良家子的便宜。可大可小的事。
“那咋辦?”嚴父可能有過這個念頭,但一想到自己這把年紀了,快入土了,真納回來,彆人不笑話他,他先臊死了。
像什麼樣子。
柳樹就挺著大肚子給解決了,要告官好啊,咱們一同去,我正要告官,告你一個家奴拿了我家銀子還跑了,我家公爹看你可憐,給你賣身銀子讓你葬父,那你就是我嚴家的奴了……
等快生時,嚴謹信在宮裡,柳樹的生產全是靠著藍媽媽辦的,什麼置辦產房、請穩婆、伺候月子種種,要不是藍媽媽在,柳樹肯定沒精力。
他這一胎懷的辛苦,孩子活潑老在肚子裡翻跟頭。
曆儘千辛生完了,男人也沒在跟前,直到孩子洗三,男人才回來,一身的寒氣,臉也是平平看不出情緒,但柳樹知道男人不對勁,就聽男人說:“聖上——先帝駕崩了,六皇子新帝。”
“新帝好,你先喝了湯,藍媽媽做了羊肉湯,趕緊喝一碗,還有你身上寒氣重彆往小黑屋裡跑,嘿嘿我打算給老二起小黑,讓他在肚子裡鬨騰我。”
在宮裡兵戎相見,沾了血的事,在小樹這兒也不過一句‘新帝好’,壓根不在意誰當皇帝,更在意是讓他喝湯,孩子如何。
嚴謹信心裡莫名的鬆快了下。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何止辛苦一點,是太辛苦了。”柳樹不是把委屈往肚子咽的,起碼在他男人這兒不裝,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通,一回頭,“你咋還在這兒?洗洗手換了衣裳喝湯啊。”
“好,都聽你的。”
嚴謹信腿沒移動,唇動了動,又說:“要是我辭官歸故裡——”
“你要辭官了?那好啊,咱們回去,不去村裡,我在府縣或者鎮上開個鹵味店養家裡,指定日子比現在還順快,京裡人心眼太多太壞了,都是些烏七八糟的事,要不然咱們去昭州吧?去吧去吧?”
嚴謹信便笑了下,去喝羊肉湯了。
柳樹盯著那笑,害怕的不成,蹙著眉頭,他男人讓人打了?說好好的,笑啥,嚇死他了。
後來嚴謹信問藍媽媽,他不在這些日子家裡如何。藍媽媽害怕嚴大人,當初在黎宅做事,顧大人是臉上時不時帶著笑,人也隨和沒什麼架子,嚴大人就不同了。
她不敢掩埋,實話實說。
“我是問小樹身子,他操累久了,如何補?”
“那得好好坐月子,尋常一個月,嚴夫人最好坐兩個月,計較好一些,月子裡最是補人,少操勞費精神,如今天氣冷,正合適。”
柳樹實打實坐了兩個月,之前他懷時包括生時,家裡大小,還有店鋪都是他管,如今倒是一下子閒了,店鋪裡英哥兒和石磊,家裡藍媽媽管著小事,後來男人回來了,管大事。柳樹還奇怪,男人怎麼不忙了?
可他沒問,他想起男人說辭官這事。
就隨便吧,歇一歇也好。
後來男人沒辭官,新皇帝給還升官,賞了府邸、銀錢、仆人,自然以前冒犯過的、得罪過的都上門賠禮道歉,隻是全被拒在門外。
藍媽媽月銀也升了,成了後宅的管事,前頭是方六。全都是黎家當時用的人,藍媽媽說她以前都是乾粗活的,肯定管不好,失了分寸——
她以前做工的主人家,也就是個五品的官,如今嚴大人正三品。
但柳樹信藍媽媽,一是他手頭沒人可用,現在買的誰知道肚子裡藏著什麼鬼。二是他不在意背後嘀咕他粗俗的,他一個沒身份的農家夫郎,潑辣粗俗還乾買賣的事——背地裡想打聽都知道。
“……該咋樣就咋樣,管的嚴一些,現在也不用我出什麼場合巴結誰,其他的到時候再說吧。”柳樹說。
守孝禁娛樂雜耍,哪怕過了三個月時間,柳樹也能推一推。
藍媽媽就頂著頭皮上了,之前是從沒想過,她從一個廚房裡的打下手到如今三品大員府邸後頭做管事,月銀如今三兩銀子,攢個五六年能在京裡買宅子了。
府邸大了,事也多了,可嚴謹信好像是閒了些。柳樹時常納悶,都升了官了,三品的大官,怎麼還沒以前忙活了?
七月京裡天氣炎熱,柳樹在家裡穿的流光綢,睡醒第一件事問梁管事出發了沒?
哦,出發了。
後來就問梁管事回來了沒。
這才出發幾天呀?夫人您歇歇?太熱給您打個扇子涼快涼快?不能太用冰,省的涼了,大人說了不能貪涼。
官員有冰敬、碳敬,那就是夏冬兩季,但也不是說隻要當個官就有,碳敬還好說,給不起銀絲碳,尋常普通的碳也能給當官的送一筐。可冰就是難得,尤其還是夏日。
大曆京官,四品以上才有冰敬之說。
官和官還有的分,冰的大小。如今嚴謹信這兒,冰送的快,又大塊,可嚴家一家子老幼,柳樹貪涼快但才生產過,嚴謹信不許讓冰放的太近,要冷一冷,那就冰盆放在裡屋,柳樹坐在堂屋正廳,隔一間屋這麼用。
柳樹差點能毛了,跟著嚴謹信喊:“這還有個什麼涼快意思?白花花的冰都給我浪費了。”
“風送過來,一絲絲涼意,正合適。”嚴謹信三伏天穿的也是裡外三層,雖是夏日布料,但捂得嚴實。
柳樹憋得不成,“……你都不熱嗎?渾身背後都是汗,咱們一起涼快涼快不好嗎,這麼浪費冰。”
“熱。”嚴謹信拿著書,目不斜視,語氣平緩:“這正是磨煉心智。”
大白就聽進去了,覺得爹說得對,也跟著這麼做。
柳樹氣得就把小黑給扒了,穿了個肚兜讓躺在竹榻上,再蓋了一方薄被,跟大兒子說:“你要是敢學你老子那麼穿,回頭捂的滿屁股痱子,我就跟扒小黑一樣,把你也扒了光屁股,就這麼晾著!”
“阿爹,這麼做有辱斯文。”
“反正又不是我丟麵子。”柳樹不急,他還治不了大兒子了。
大白氣得小臉通紅,可回頭快速的換上了他阿爹給準備的袍子,流光綢做的,冰冰涼涼的涼快,是遠在昭州的黎阿叔送來的。
後來梁掌事進京,自然是先跑嚴府,今時不同往日,今日的嚴府可是熱鍋灶,可嚴夫人還是個爽快性子,跟著以往也沒什麼不同,但他們做下人的自然是不能以往那麼對待,更是尊重規矩幾分。
“沒見到黎老板,黎老板這次沒出來。”
柳樹還略有些失望,可又一想,他在京裡,周周哥就是出來了在唐州,他也見不到,天這麼熱,周周哥不來也好,多休息休息。
跟梁管事客氣完了,讓藍媽媽送梁管事,人還沒踏出大廳門,柳樹已經急的拆信了。
看看周周哥寫了啥。
柳樹看完一遍又是一遍,等傍晚男人回來,說梁管事送了信,於是夫夫倆再看一遍,“……我妹子有了新名字叫小桃,黃桃的桃,桃樹的桃,她能起名字,我覺得肯定過的好,心裡事也放下來了,我就說送周周哥那指定沒錯。”
“我還拆了一罐黃桃罐頭,可好吃了,都給你留著。”
嚴謹信看著兆弟寫的信,心中知道,哪裡是小樹給他留著,肯定是一罐太多吃不完了,給他剩下了彆浪費。
“拿出來吧,彆糟蹋了你的心意。”
柳樹嘿嘿笑,“你今個兒還挺會說話的。”
昭州一來信,柳樹心情好,嚴謹信心情也好了。昭州信,包治夫夫倆。
看完了信,便是下筆寫信,嚴謹信寫了一封,讀看後又燒了,他是心裡憋著許多的事,可不能吐出來,倒出來,不然他有事也累及兆弟。於是歎了口氣,潤筆重來。
柳樹就沒這麼多心思了,是酣暢淋漓的大寫特寫了一通。等下次梁管事去唐州之前,他沒事了,還能給裡頭在加一加,起碼能在寫幾個月的事……
昭州。
顧兆成立編外小分隊,自然不是起這個名,而是叫巡衛隊。
陳大人聽了這名頭,眉皺了許久,是坐不住了,跑到了衙門,倆人也沒吵,沒爭執,陳大人坐在椅子上,看著顧兆許久。
顧兆就由著陳大人看。
“我看你是不是起了彆的心思。”陳大人蹙眉,“這兵權——”
“不是兵,就是巡衛隊,看家護院的護衛,隻是看的是昭州。”顧兆坦蕩蕩的說。
可不管怎麼樣的名頭借口,這組人帶武器且還隻聽衙門的,都是當官的,陳大人如何不知內裡,麵上不過是借口披了層皮罷了。
說是聽昭州衙門,可如今昭州衙門顧大人做主,他說話也不頂事,連他的幾個兒子也是叫顧兆一聲顧叔的。陳大人心中略有些後悔,他看了又看顧兆,始終覺得這人不是狼子野心,起了彆的心思那種人。
“那便先做吧,若是你有彆的心思,我定會參你一本。”
顧兆便起身,鄭重作揖,道:“下官謹記。”
“……算了算了,就當我沒來過吧。”陳大人說完了,見顧兆是這副模樣,更加信了自己眼光,顧兆定是不會有彆的野心,所以彆給自己找麻煩了。
陳大人又變成了笑嗬嗬的隨和的胖陳翁,什麼事不插手不沾手,溜溜達達的出門了。
來時陳大人臉色還正經嚴肅,出衙門笑嗬嗬的,衙門裡人一瞧,也沒往心裡去,反正陳顧兩位大人交好,昭州城都知道的事。
“孟見雲,這事交給你辦。”顧兆道。
到了如今,鐵礦還沒開采,他想不急,沒到這一步。現在是防禦,要是真開采了,那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