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黎府正院大廳中,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在讀信。
“……小樹生了,老二叫小黑。”
黎大略是羨慕,問:“男孩?”小黑這名不像姑娘和哥兒的名。
黎周周嗯了聲,顧兆玩笑:“之前柳夫郎一直想孩子白,怎麼到了老二這兒名字換這個叫法了。”
“他說小黑調皮搗蛋的,在肚子裡不安生,鬨得他難受,就要狠狠出一口氣。”於是給小孩起了小黑這個名。黎周周笑,還真是小樹,沒變。
福寶好奇,“大白弟弟很白嗎?小黑弟弟很黑嗎?”
“等你以後有機會見到就知道了。”
黎周周繼續念,說了搬家,宅子很大,忙個不停,還有一些醃臢事都是他解決的,滿信紙上透著‘我現在也很厲害了周周哥’的求誇,黎周周就笑,跟小桃說:“你哥現在是當家做主,一把抓,誰都聽他的話。”
柳桃聽完了信就鬆了口氣,阿哥沒被她的事連累了就好,也不知道小外甥長什麼模樣,到底黑不黑。
也就小樹的信能大家夥坐一起讀,其他的京裡來信就算了。讀完了信,便吃飯,黎周周特意叫小桃過來的,一起吃椰子雞鍋子,還有幾道昭州的涼菜。
椰子雞吃的是季節,如今九月多了,椰子越來越少了,再吃幾頓可真吃不上了。吃完了,各忙各的去了,福寶要牽汪汪散步,小桃也要回小院了。
人一走,就剩夫夫倆了,這會拆開看了其他信。
顧兆先拆大哥的信,大哥信中一如既往寥寥幾句,一切都好,甚是想念,有時候想當日還不如和你一般調到外地。
大哥在官場不得誌,信裡總會帶一些。至於家中事,不怎麼提。顧兆自然不可能好奇,多詢問關心大哥妻子女兒的瑣碎日常。
最早時,唐柔還給黎周周寫信,謝謝禮物,關心之語。後來時日久了,唐柔與黎周周到底不是朋友,加上是婦人和夫郎,唐柔性子規矩保守,並沒有像柳樹那般,私下另寫信遞給黎周周。
說有什麼事讓相公代為寫一句就成,不麻煩寫兩封要是弄丟了不好。
可尋常生活,一年到頭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自然是沒有的,再者就算有,跟黎周周也沒什麼關係,鄭輝提筆問起來,唐柔想著說她娘家那些麻煩事也不合適,遂作罷。
後來慢慢的,昭州這邊對著唐柔、瑩娘的消息知道的少了,有時候柳樹寫信會提一句,如瑩娘過生辰,大白送了一副小像畫這類。
沒了瑣碎日常,鄭輝寫的信也簡單,都是報平安的。
顧兆拆開了二哥的信,他一看,好家夥洋洋灑灑的竟有三頁,這風格不太像二哥,更像是柳夫郎,不由拿給周周看,笑話說:“嚴二哥這寫的跟柳夫郎越來越像了,怎麼還婆媽起來。”
“彆是有事吧?”黎周周意思相公看看。
顧兆聽了想了下說:“可能真的有事,隻是以二哥的性子,斷不可能大大方方寫信紙上,怕是斟酌了好幾遍,最後真正想寫的寫不了,寫一堆彆的。”
果然是讓他猜中了。
“這信拿去和大家夥讀都不礙事。”顧兆看完說,順手給了周周看。
黎周周一看,還真如相公說的,“要不是字跡不對,說法不同,還真是像小樹寫的。”
信上嚴謹信先寫了他升官了,如今是正三品的閣老,聖上厚愛,賞賜了一座六進的宅子,府邸很漂亮,若是哪天兆弟一家回來了,二哥掃榻相迎,定是能住的開。
“明明是升官了,可我怎麼覺得——”
顧兆接話:“一股官路至此的感覺吧?”他也看出來了,二哥的信和大哥的還不一樣,大哥是想乾但沒辦法沒門路隻能窩到那兒,顯得有些喪氣。
二哥這信不像以前了,竟品出幾分暮氣心死。
“三品的閣老,卻比以前紫宸殿大學士還要清閒。這聖上又是賞賜府邸,又是提拔升官,對外分明是極為看重,顯得花團錦簇,可實際內裡,我覺得聖上並不是看重二哥,一邊對外拉著,對內沒個實權吧。”
顧兆從二哥這前後對比,其實也能猜出幾分,若是旁人可能不知,畢竟沒人跟他一樣,有個原身重生的上輩子記憶,知道原本的天順帝是五皇子,而這輩子換成了六皇子。
其中的關卡,二哥會不會圍觀參與其中,做了什麼違背心意的事,所以才生出幾分對官場的暮氣來。
“二哥性子執拗,覺得自己做錯了,肯定要自我懲罰一段時間,我勸都勸不來,隻能等他想通了。”顧兆說。
後來回信也沒勸,隻是也寫了許多他在昭州乾活日常,比如昭州岷章府縣縣令屁股有個狗啃的牙印,他被關在城門外,故意讓手下大聲叫的,誰讓當年他剛到岷章說修路,這縣令拿土話故意大聲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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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最近要給昭州附近的幾個州城修路,他簡直是個冤大頭一般,心疼銀子但沒辦法先修吧,修一條主乾路就撤,讓他們試過好東西了,饞哭他們!
比如他家宅子也重新蓋了,現在大了很多,還給爹搞了一塊菜地,福寶有個小樹林山坡,平時跑馬遛狗都很方便,你們一家要是在京裡待得無聊了,來昭州找我們玩,也能住的開。
如此之類的小事,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隻是顧兆沒想到,他信寄出去沒幾個月,就收到了喜訊——痛並快樂著的消息。
最後是拆開看梁師兄的信。
“又是好消息,師兄也升官了,我當初怎麼說來著?升官遲早的事。”顧兆雖是這麼說,但當時想,師兄肯定在戶部司從五品這位置上待個三四年再升調。
三四年升官已經是快的了,但沒想到這才一年多就升了。
“從戶部司直接升到了總部門戶部,侍郎,正四品。”
“這是好事,那我準備一些,今年秋要是送貨,給大家都備一些禮。”黎周周說。
雖說隻有兩人升官了,可不好厚此薄彼,黎周周給鄭家也備上了。
顧兆讀了一半,停了下來,說:“……師兄讓我備份禮。”
“我來準備,三家都有。”
“不是這個意思,師兄也沒想要咱們禮的,是以昭州名義恭賀新帝的。”這個點顧兆之前真的沒想過,他到了昭州後,腦子直球了,以前在京裡時還知道拍龍屁,修書寫《沐浴聖恩》。
“要不是師兄提起來,我真忘了。”
今年天順元年,六皇子登基為帝的第一個新年,絕對是大力操辦,彆說打仗如何,當年雪災流民那麼多,死傷不計其數,過年了,富貴人家照舊是張燈結彩其樂融融。
底層百姓與權貴是兩個階層,還是難以跨的鴻溝,更彆提老百姓和皇家了。
“還是隨大流,準備些,咱們昭州的土特產像是罐頭椰皂等,這些外包裝弄的華麗一些——燒點玻璃瓶子裝罐頭。”
如今琉璃炒到千金,用琉璃瓶裝荔枝罐頭,那就是奢侈品裝奢侈品。
夠裝!
“再問問昭州商賈們要出什麼,想露臉了,給個機會。”顧兆說。
給聖上賀新年的禮物,那自然是動用整個州城之力,挑最好的、最不出錯的、最平安的東西送,其實吃食上要少,以防萬一有人下毒——不過小小一昭州,也沒人願意大費周章。
再者這些東西新帝能不能見到都是另說的。
“那那幾家商賈可要開心了。”黎周周說。
這是自然,現如今皇權至上,底層的商賈聽到能給聖上送禮,那肯定痛哭流涕先去祖墳燒香,絕對是祖宗顯靈了,讓他們有這麼個機會。
出稀奇珍寶,且不要錢——要錢的心思都不敢有,肉包子有去無回,那商賈們也是甘之如飴,還跪謝天恩。
果然顧兆後來擇了機會,找了幾家商賈來開會,黎周周自然也在。
這幾位商賈一聽是給新帝送賀禮,當時嚇得有就腿軟,紛紛跪到在地,給顧大人磕頭感謝的,手抖得跟老年癡呆的,鼻涕眼淚一把的——
明明是送禮人,結果現在像是占了天大便宜一般。
顧兆叫起都沒用那種,這些商賈們起不來,腿軟,不給顧大人磕幾個,是心裡過不去,因此像是比賽似得,砰砰砰的。
“回去都好生準備,吃食不要,東西要吉祥如意的,莫要犯了忌諱,其他的先準備一遭,回頭黎老板看過了再說。”顧兆打發了人出去了。
彆磕了,一會要腦震蕩嗑傻了。
商賈們互相攙著起身,是抖著手流著淚裂開了嘴,喃喃念著祖宗保佑,看見了沒,咱們家祖墳冒青煙了……
顧兆瞧著這些商賈其實沒有笑話意思,反倒是還有些心酸,可時下價值觀就是如此,凡是跟皇家沾了個邊,那就是至高無限的榮寵。
“難怪都想……”坐上那個位置。顧兆沒說全。
黎周周說:“我先回去了,這事我也怕拿不住,好在還有相公你在。”
顧兆送周周出衙門,走著走著變成了送周周回家了,黎周周見狀也不提,跟著相公散步溜溜達達到了府邸,顧兆一看到了,走了這麼一會,外頭街道上百姓叫賣聲,努力生活的煙火氣,剛才心中替人心酸感慨也煙消雲散。
無能改變的事,那就做好當下。
過好他們日子就成了。
九月之後的日子忙了起來,夫夫倆人都忙,不過都在昭州城。顧兆要管收成,還有忻州、戎州的修路問題,還有個事,鄚州主動寫了信,意思你給其他兩州城修路出錢,且戎州還不是咱們一個布政司的,怎麼就沒想過我這個當大哥的呢?
對於昭州來說,那鄚州確實是大哥。
顧兆看到鄚州同知來信,氣得腦瓜子嗡嗡的,對信內容破口大罵了。
“你說他要不要臉!還好意思說,誰家當大哥的惦記著日子才過起來的小弟口袋錢包?當初昭州窮苦,昭州百姓去鄚州賣個貨,是過路費收了一層又一層,層層剝削,還要被人罵和嘲笑窮酸相,如今惦記上咱們修路出錢,還一口一個鄚州是布政司州城,啥意思?還要我昭州孝敬這個當大哥的鄚州?”
呸!
顧兆罵罵咧咧。
黎周周給相公倒茶順氣,說:“那就不給修,拒了。隻是我怕他們給相公你穿小鞋,畢竟是布政司所在州城。”
“我怕什麼,像是誰京裡沒人沒大腿似得,二哥是正三品,我師兄是正四品,還都是京官。”小顧罵罵咧咧完了開始比大腿了。
黎周周笑,知道相公是氣的說氣話,肯定不可能拿這個麻煩京裡人。
果然,顧兆罵完了出了氣,回頭坐在書桌後,開始斟酌回信,他恨不得是拿信拍鄚州同知一臉,可回信還得‘周全’,不能得罪人,頓時是委屈巴巴,跟周周說:“可氣死我啦!”
“相公不氣,彆氣壞了身體。”黎周周跟哄福寶語氣一般哄相公。
顧兆心裡好受許多,果然是要周周哄了才成,於是擰巴著一臉回信,寫兩筆停了停,再提筆,最後這一封回信磨的他火氣全消,跟周周說:“我發現,人也不能太一言堂,這昭州實權一把手當久了,真受不了氣和不愛和人打交道攀關係。”
“要是以前在京裡,我雖然不樂意乾,但硬著頭皮也能寫一些拍馬屁錦繡文章,也會圈圈套套的官場話,現在慣得我,主要也是這樣書信套話太浪費時間效率也不高,可我能管的了昭州,左右不了彆的州……”
顧大人反省了下,人升華了,平和了。
“那還是咱們昭州好,幸好也就這麼一回。”黎周周說。
顧兆嗯了聲,鄚州要他出一半銀子修水泥路可不把他美死了!小顧大人當然不同意,於是寫了一封賣慘內容,極限拉扯,有來有回,看能不能殺殺價,不能第一封來了要求了,他們就答應出了,得要利益,自然不出不修也不好,不能得罪上官。
寫完了,黎周周為了寬慰他的小相公,還特意燉了甜湯,於是小顧大人點燈第一次拉扯回信寫完了,美滋滋的和老婆喝甜湯。
……開心了。
半個月後鄚州來了第二封信,這次是威壓,抬出了布政司大人和知州大人的名聲——
顧兆氣得不成,不過把臟話咽回去了,沒在周周那兒說了,發第一回牢騷便好,說多了周周替他上火擔心。
他原想著第一封信回去,他賣慘說的可憐,但語氣是委婉的,沒說不修,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什麼意思,回信自然是許以利益給一些好處——像忻州戎州那般。
但沒成想人家打算用‘官大一級壓死人’套路來對付他。
不修也得修,給你臉了,好好說話不樂意,還想不想升遷了?
顧兆臉是冷的,這封信晾了幾天,最後是咬著腮幫子給回了,說沒錢修,錢都用忻州戎州了,後來這第一次寫的自然沒寄出去,而是改了,用更委婉,意思今年不成,沒了銀錢,再者馬上天冷過年了。
拖字訣。
後來鄚州那邊許久才送了一封信,言明年末考核,昭州這幾年有些不儘意,讓顧兆過年去鄚州親自述職回話。
顧兆看完沒再回了,不儘意又能如何?布政司大人還能調他去彆的地嗎?布政司沒這個權利,想要調動他,那也得給京裡吏部打報告,出錢出關係搞他這個旮旯拐角的同知?
再說,昭州在那些當官眼裡就是最差的了,再差還能有什麼?送他去戰場前線打仗嗎?他一個文官,隻要武官沒死絕,哪裡輪得到他。
顧兆這些話也是這兩個月來積攢的氣,後來決定不管了,明年再說吧,一副不怕燙的表現,至於過年去不去鄚州述職,不去,到時候寫了折子就說身體受寒,大過年的要是給上峰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小顧大人下半年幾個月跟著鄚州扯皮受了一肚子氣,其他實地忙活,糧食收成,時不時問問播林安南兩府縣與南夷接壤村子如何,一切都平安。而黎周周也忙,忙的是給新帝送賀禮的事。
翡翠陳家還想請霖哥兒過去參謀下花樣圖案。
黎周周拒了,倒不是他不借人,而是說:“向聖上進獻,隻求穩妥,質地極佳,雕刻手藝上乘,花樣圖案不能太過新奇,易出錯,若是出了錯,後果你可想的到?”
不像給梁府送首飾,哪怕哪裡沒做到夫人們心意上,就是沒有黎周周這層關係,梁家也不可能為了一個首飾給你下絆子,或者是讓你全家受罪受苦。
但給聖上不同,誰知道當今天子的忌諱喜好?
天子一怒,百姓承擔不起的。
所以循規蹈矩,最是好了。
陳家人得了黎老板的話,越是想後果,便一頭的冷汗,他們隻想著博天子高興,沒想過做錯了惹了災禍,自此後回去更是精心準備,也不敢想太多。
能給聖上送賀禮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