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天順五年大年初一,京城宮裡。
年三十就開始下雪,一連斷斷續續下了兩天,今天才停下來。寅時剛過,宮裡幾道門的小太監便拿著掃帚開始掃雪,手凍得紅腫,想停下來哈個熱氣暖和暖和,便被嗬斥。
“乾什麼呢!趕緊麻溜的。”
小太監便不敢停,手下繼續掃雪,不由心裡感歎,也幸好今日他當值,雪給停了,不像前兩日,這前頭掃完了一回頭又是厚厚一層積雪。
不過動起來了,一會會倒是熱的人冒煙。
積雪掃到兩道,留給貴人主子走的,天還麻亮,就聽鸞轎鈴鐺聲,太監們紛紛跪地——他們這些無根的灑掃粗使太監,連給主子請安問好的資格也沒有,隻有安安靜靜的跪著等著貴人走了。
三抬鸞轎走了沒影,太監們這才起身繼續乾活,看著鸞轎去的方向,不由眉飛色舞的,心裡想,聖上真是龍馬精神,一夜就三人。
去年大選,宮裡充盈了許多,正經秀女多是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年齡合適的女郎,憑著家世、才貌,多是封了婕妤,搬進來各宮娘娘的偏殿中,這些貴人都是有品階的。
還有一部分則是住了春意園——此園原是戲樓,前年聖上讓修建過,如今氣派的不得了,又擴大了一圈,去年大選後進宮的秀人,進了此地。
這些秀人乃是各地進獻的美人——家裡父親不是做官的,或是普通白身百姓,或是商賈,總之就是沒倚仗,光憑好相貌或是舞姬這類,能留下送進春意園都是看天順帝的喜好定的。
因此自打去年定了後,聖上十分喜愛往春意園去,有時候不得空了,還去派鸞轎接春意園的美人前往紫宸殿,一般都不會選一人。
若是官家小姐出身的貴人們,天順帝頗有顧忌倒是不會這般亂來——他昨夜敢亂來,第二天案桌上就放著禦史大夫諫言的折子。對著這些以色侍人的玩物來說,前朝上多是不會開口得罪聖上的。
不過是幾個女子罷了。
現如今天順帝更是多愛流連春意園,如今不包括女郎,前段時間又有人給天順帝進獻了一位美人,乃是個哥兒。天家重子嗣,加上先帝在時不喜哥兒,因此宮裡沒這哥兒秀人習慣,如今天順帝一朝得了新鮮,之後就寵愛哥兒許多。
夜裡時常叫兩個美人一個哥兒作陪。
總之就是玩的儘興。
去歲時,豐州並肩王打到了京城,天順帝帶著人跑了,回來後聽到林太傅以死相逼,勸退了老二,天順帝還感動了一二,說什麼不玩樂要勵精圖治,結果同年就把春意園給修起來了,等裡頭住進了美人後,更是在朝政上沒了心。
麵對林太傅的勸誡,天順帝便讓林太傅好好休養莫要勞累了。
破罐子破摔了。
天順帝時常喝酒流連美色,抱著這些害怕他敬畏他的美人發-泄情緒,這些美人家中沒勢力,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這些人的性命他捏在手心中,看什麼臉色顧念什麼前朝勢力?
有時候喝的酩酊大醉,嘴裡還囈語夢話,大致意思就是老二遲早要再殺回來,朕坐在皇位上能痛快幾日就幾日,還學什麼怕什麼。
不過下半年時,戎州那邊十四先是殺了南夷的新王,之後又把南夷給打了下來,兩大喜訊,讓天順帝也有了幾分精神——
從原先坐在龍椅上戰戰兢兢時常做噩夢,夢到輔政王提著刀劍將他斬殺,這樣朝不保夕的才放縱取樂,到了如今,那就是老二和十四狗咬狗打起來,沒準他還能多做幾年也不用死。
趙家人死完了,老二肯定不會放過他,肯定要殺了他報仇的。天順帝心知肚明,所以時常擔驚受怕,而後喜歡上飲酒取樂。
年前時,天順帝難得精神好好辦公了一個多月——小朝會是不遲到不早退,奏折也批改完了,不管好不好,總之是辦公狀態有了。
朝廷中一些老官見了,頗得幾分欣慰,覺得聖上長進了。
誠親王時常進宮伴駕,聽天順帝說起十四不錯。
“五哥你說十四能不能把老二給滅了,到時候沒了老二,朕這位置豈不無憂了?”
誠親王先溫順說:“聖上聖明,老二這逆賊常年打仗,他如今年邁,自是不敵年輕的十四弟——”
“對對,也有這方麵的理,熬都能把老二那逆賊熬死。”天順帝一聽心裡痛快。
緊跟著誠親王話音一轉,“就怕十四弟年輕氣盛,兵權在握心大了,到時候成了第二個老二。”
“這倒不會。”天順帝說的順口也輕視,“那雜種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挨我教訓了屁話都不敢放一個,隻知道躲,不過就是用的順手了,等用完了……”
用完如何,並沒直說,不過皆心知肚明。
誠親王讚聖上聖明,“是我多慮了。”又歎了口氣,“老想著萬一呢,人不在眼前,獨攬大權誰知道會不會變。”
天順帝便擺手,“五哥你這多想的毛病還是戒掉,老拖拖拉拉的,什麼事都要三思四思,算來算去的,這什麼好東西放你跟前抓不住不得沒了?”
“臣不如聖上。”誠親王低頭順眼道。
這事便作罷,結果沒兩日,天順帝便下了旨意,讓使者快馬加鞭去戎州傳信,招十四進宮過年。天順帝到底還沒傻全,雖是心底輕蔑瞧不起十四這個雜種,但還用的上,且十四剛立了大功,在聖旨上說的很天家親情,想弟弟了,十四弟快回家過年吧,朕給你封爵位。
十四還是皇子,連個爵位都無。
誠親王當時聽到探子消息,便勾著唇笑的篤定,他這蠢貨弟弟,做事魯莽後卻又怕擔責任,回頭要睡不著左思右想了,而後再聽他的。
十四那雜種他現如今自然是不會動,還想看十四和老二打起來,這次讓十四回來,不過是給蠢貨老六埋線,一點點地鋪,慢慢的鋪,密密麻麻的,以後若是十四贏了,那就牽扯了線出來,讓老六知道十四早有造反之心——既是無,也得必須有。
殺立大功的大將,誰還會服老六?
若是十四不敵老二死了,那就更好,讓老二殺完了……
京城外十來裡處,二十來人騎著馬的隊伍,各個穿著盔甲,腰間彆著刀,帶頭的自是曆無病,滿麵的冰霜,更顯得人戾氣重。
無外,昨個兒路過休息的小鎮子上,容燁說他就不進京了,“我在此處等你回來。”
“也好,京裡那些東西,省的給哥你添不痛快。”曆無病道。
容燁說了幾次都從黎府出來了,不必遮掩身份,十四怎麼說也是皇子不必叫他哥,可十四依舊如此,後來容燁就不說了,懶得費口舌。
“你此去京裡,怕是聖上忌憚故意會刁難你,你彆動怒,凡事能忍則忍——”容燁此時還有些不放心,但他確實不想進京,起碼此時不合適。
即便是喬裝打扮進了京城,去了宮裡,若是被人認出來,節外生枝倒是不好,不如他在此等候。
“裝窩囊挨欺負我自小就會,哥你放心吧。”十四道。
容燁聽聞蹙眉,想到以前在宮裡讀書的日子,十四是老挨欺負,他說:“情勢比人強,我們隻是暫且忍讓,委屈你了。”
“我知道,我不放心中的。”十四笑了下,有些小孩姿態,說:“哥,等我早早回來接你,咱們回戎州過年。”
“回去就遲了,年早都過完了。”容燁見十四耷拉著眉眼,倒是有些好笑,麵上不顯,說:“等你回來再說。”
第二天一大早十四帶隊伍出發時,臨行前,容燁遞給了十四一個紅包,說:“在黎家時,每年年三十都會有紅包的,昨日趕路忘了,今天初一,新年快樂曆無病。”
“新年快樂我的哥哥。”曆無病接了紅包放進胸口,“我什麼都沒準備,哥你等我回來。”
“不必準備,去吧。”
曆無病便不再耽擱,帶隊伍啟程了,隻是留了兩個兵在客棧。
一出鎮子,曆無病臉上就沒了剛才同容燁說話時的幾分稚氣和煙火氣,越近皇城京都,臉上越是難掩的冰霜,快中午時到了京城門口,守門的士兵詢問,一聽是戎州軍大將軍,頓時眼中欽佩,立馬放行。
十四一路騎行穿過平安正街到了宮門外,下馬接受檢查。
紫宸殿剛用過午飯的天順帝聽到消息,說了句:“倒是趕得快。”
“十四如何表現的?”
太監總管便近身學了一通,十四皇子宮門前下馬,仔細接受盤查,卸了兵器鎧甲,而後讓隨行兵都候著,他一人進來,如今快到了紫宸殿門口……
天順帝一聽,當即是得意,他就說的沒錯,十四這雜種哪裡敢有那種心思,窩窩囊囊的,五哥還小心謹慎的,對十四倒也不必如此。
“宣他進來吧。”
十四進殿,利落行大禮,跪拜,口中稱呼聖上萬歲。天順帝做樣子還是會的,親自上前扶起了十四,口稱:“十四弟,好久沒見你辛苦了,咱們兄弟二人何必見外。”
“禮不可廢,臣還是守著規矩好。”十四言語幾分魯莽幾分退縮。
天順帝更是放心舒坦,拉著人去了偏殿坐在軟塌上,“這裡有火龍,你瞧瞧,朕才注意到你還穿著單衣,快去拿了衣裳來,就取朕的。”
十四盔甲一除便是黑色單衣,立即下跪,說不敢惶恐。
“這有何,不過一兩件衣裳。”
十四不敢要,但天順帝熱絡硬給,十四便誠惶誠恐的換上來了,十四去換衣的時,天順帝便坐在軟塌上臉上眼底還都是得意笑容,拿了毛巾擦了擦手,剛碰了十四,臟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