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從安定門到太極殿不遠。
苟貴走在偏前頭貓著腰帶路,太監都是這般,哪怕背了主子在無人的地方,腰杆子也挺不起來,時時的躬著腰低著頭,看著畏畏縮縮的。
一路無話,到了太極殿正門。
苟貴說:“到了,顧大人。奴才進去通傳一聲。”
“嗯,有勞。”
苟貴忙是腰都矮了幾分,意思哪裡敢當‘有勞’二字,念了句顧大人客氣了,彎腰見禮,而後進了偏殿。
偏殿中,案桌後頭是容公子執筆批奏章,聖上坐在旁邊給打扇子。苟貴對此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隻是低著頭不敢多看一眼,細細的嗓子說:“啟稟聖上,顧大人到了,殿外候著。”
“讓進來。”曆無病說。
容燁停了筆,起身往外走,一邊說:“剛金吾衛傳報,顧大人這是一路進城沒歇直奔宮裡。”
“哥你猜對了。”曆無病也起身跟上,“我去接顧大人好了。”
“一同吧。”
苟貴垂手站在一側,聖上在容公子跟前就是自稱‘我’而非朕,苟貴剛開始來太極殿時,頭一次聽見,嚇得不成,後來嚇著嚇著就習慣了。
太極殿先前的總管太監是先帝身邊太監朱耕忠的小徒弟,他師傅跟著天順帝去了天河行宮,如今下落不明,好像是被逆臣給砍了。反正新帝進宮登基後,這小徒弟攬了權勢在身,成了新皇總管太監,接了他師傅的班。
隻是還沒吆五喝六幾天,就被聖上拉出去砍了。
一個蘿卜一個坑,蘿卜沒了後頭的頂著位置,隻是待得都不久,不過這次沒砍,就是發配到彆的地方乾粗使活去了。
苟貴原先是掃地的太監,也沒名字,他七八歲就進了宮,割的早,家裡哪裡人住在哪早忘了記不清了,隻記得他姓苟,後來這個姓被笑話去了,成了太監小狗子。
他人麵相不好,長得賊眉鼠眼,還瘦的跟個棍似得,也曾學著其他小太監機靈勁想認個爺爺爹的師傅,好抱著大腿,不過大太監們都嫌他,說他長得就是倒黴相,人也不機靈,到貴人跟前伺候,貴人一看就晦氣。
沒人願意要小狗子,小狗子沒投靠成,在宮裡一直乾最臟最累的活。太監本在宮裡就是沒地位的,最低最賤的,小狗子就是那最低賤的太監都能踩兩腳,啐兩口的太監。
被欺負是家常便飯,直到被聖上給聽了去,說:“沒骨頭低賤的狗東西,那就這狗東西當太極殿的總管,你叫什麼?”
“回聖上。”小狗子當時跪在地上渾身抖,可那是興奮的,他低著頭,說:“奴才姓苟,不記得名了,大家叫奴才小狗子。”
“那朕賜你一個字,貴字。”
一個最低賤的太監就成了太極殿的總管,苟貴。
苟貴進了太極殿那是祖墳燒高香,兢兢業業戰戰兢兢,唯聖上馬首是瞻,後來發現聖上多尊容公子,那對著容公子比對他親生爹娘還要好——自然苟貴早忘了親爹娘在哪叫什麼長什麼模樣了。
後來有一次,苟貴發現他聽容公子的先,聖上倒是更高興,苟貴就知道在太極殿怎麼當差了。
整個前宮的太監們都等著頂替苟貴這個坑,可沒成想,以前呆不久的蘿卜,這次苟貴倒是穩穩的紮在那兒了,且聖上幾分看重——這已經屬於不得了了。
之前哪位公公不是一百個心眼,渾身都是機靈勁兒,那都是沒十天半月就被發落了,怎麼苟貴這個倒黴相坐穩了?後來一打聽,難不成聖上心善可憐苟貴受了欺負,才多看兩眼的?
還真有這蠢貨學著苟貴挨欺負表演給聖上看,隻是聖上沒看到,苟貴發現了,陰狠狠的先把人發落到了冷宮裡頭伺候,這輩子彆想往前頭跑了。
……後來苟貴知道他前頭的總管們怎麼沒了。
因為有人手伸在他跟前,想買通太極殿的消息,還有容家的想讓他傳話給容公子——想必第一個死的就是這般死的。
苟貴自然是不上這個當了,他好不容易成了苟貴,這天下誰還能有聖上尊貴給的多?抱著聖上腿那就是錯不了的。
太極殿的消息那是遮掩的嚴嚴實實的,所有殿前伺候的那都是嘴嚴。苟貴打小在宮裡長大,且受了這麼多年欺負,也不是真慈眉善目沒手段的太監。
就說此時,苟貴見容公子同聖上相迎顧大人,那便是心裡有了譜,知道以後對著顧大人是隻有更尊重的份,可千萬不能怠慢了。
“臣顧兆叩見聖上。”顧兆撩袍子下跪,第一次見怎麼說也來個正式的。
容燁偏站一旁。
曆無病受了這一跪,而後親自扶顧兆起身,說:“朕等了你很久了。”
“勞聖上久等,是臣的不是。”顧兆說完看到聖上眼底跟他一般的神色——彆客套了,說這些見外。
顧兆沉默了一瞬,他也不想這般,不過身份變了還不得規矩些。
容燁眼底露出幾分笑意來,說:“進殿裡說話,外頭熱。顧大人一家在昭州久住,搬家上京是麻煩了些,對了周周呢?”
“他同爹和福寶回趟村中,多年沒回去了。”顧兆自然道。
三人進了殿,顧兆自是落後一步。
“苟貴,叫膳。”曆無病吩咐,說完同顧兆講:“本來是要吃的,聽見傳話說你到了,我哥就等著,說一起吃。”
顧兆:……你這個說法,讓我很不好接話。
這是君臣客氣呢,還是私下敘舊呢。
“聖上同容公子真是感情深厚啊。”顧兆估摸後笑道。
曆無病臉上表情還是一如既往正常,隻是說:“我和哥一體,自是同進同退的。”
“……”容燁不知說什麼。
顧兆露出個‘羨煞我了’的表情,新皇曆無病也很讚賞的點點頭。
這是兩人身份改變後,第一次君臣相見,一位是新皇,天下掌權者,一位是百官之首,此次碰麵,端的是君臣和睦,後說起曆史長河中最著名的明君賢臣,那自當第一個就是光武帝與首輔顧子清了。
其中最大的段子就是:光武帝十分信賴看重首輔顧子清,甚至每每顧子清入宮商量政事,見到光武帝,還未下跪見禮,光武帝先道不必見禮。
高中學生當時還以為是段子,後來發現《大曆記》中真寫過,除了第一次君臣相見,顧子清太極殿偏殿鄭重下跪外,之後除了重大場合,再無跪過。
要不是帝後、首輔與夫人皆是恩愛官配,不得想多啊。
說到時下,苟貴傳禦膳,君臣三人在偏殿用膳。
“顧大人咱們一起用飯就彆虛禮了。”容燁道。
曆無病說:“就是,還未謝過顧大人救命之恩,還有那床弩炮,要不是那個床弩炮,也不會這麼順利。”
“客氣了。”顧兆也隨性幾分,說:“當初救下聖上的,我家是出了外力,聖上當時從昏迷不醒中醒來,也有容公子的功勞。”
曆無病點頭,“是。”
“……”容燁不想提那段他在曆無病昏迷時說的東西,便岔開話題,說:“天下初定,十四他還想打了茴、蕃,京中諸事要交由顧大人料理了。”
這便是說的正事。
“容公子一同去嗎?”
容燁點頭,“嗯。”
顧兆倒是有些意外,在他過去對容四的印象中,容四是喜歡權勢的,如今從龍之功,加上曆無病對容四不僅是‘兄弟之情’的看重,對外容四還是男子身份,哥兒痣沒長臉上,那封個官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麼。
以男兒身份伸展抱負——除非容四以前的立誌換了。
顧兆對著曆無病看了眼,這對‘兄弟’也不算是弟弟一頭熱了。他便不在說這個,那倆人看著都沒捅破紙——雖然彼此心知肚明,應該吧。
“一切交由臣?”
曆無病知道顧子清說什麼,說:“你儘管放手去乾,放心,顧大人做不了驢,我曆無病在此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