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的零花錢捐出去了。
次日當差,內閣有人拍兩句馬屁說顧大人心善,不愧是百官之首。顧兆就歎氣,而後說:“周周給我的幾個月的零花錢都沒了,不過百姓們日子好了就好。”
嚴謹信知道兆弟此人,說這話不外乎就是炫耀一下,可那些官肯定是想岔了,果然整個內閣頓時鴉雀無聲,麵麵相覷接不下來話。
顧兆一看,心裡更樂嗬了,該!彆以為他不知道,有人在背後嘀咕他寒酸,那就寒酸給你們看。
隔了幾日殿試上,顧兆出的題,兩道策論,一是農根本,二是論商。
考生們拿到題一看都愣住了,太簡單了,如今讀書人誰沒讀過《益國論》,這不就是益國論中的兩篇嗎?可說是簡單,真抄筆卻遲遲下不去手,難不成真這麼簡單?
有些多思的,有想另辟蹊徑的,反正是各有各的麵色。
一炷香結束,公公收了試卷,送往內閣請大人們批複。
“給那些學生送點茶水讓歇歇。”顧兆先吩咐太監,這一批改起碼一個時辰,他以前也站過太極殿前,那是生硬站,也幸好天冷沒蚊子,不然真癢著也不能撓。
公公應了喏就離去。
內閣有學士便道:“顧大人仁愛了。”
“可不是嘛,我心腸軟。”顧兆拿了試卷頭也不抬回了句。
誇他就應著唄。
今年考生名額少,畢竟是恩科加試,很多學生都匆忙沒準備,不敢下場,今年走到如今的不過四十三人,內閣連著顧兆,借調梁師兄,和幾位大學士一共十二人,批起來其實挺快的。
說到批試卷,之前第一茬時還有個小插曲。
有個舉人卷子,在最後的策論大題上,牛頭不對馬嘴的大寫了一通讚美之詞,裡頭寫了個小插曲,寫了顧閣老的爹——也就是黎大,說是在赴京趕考路上偶遇老太爺,老太爺心腸柔軟慈眉善目的,見他赴考辛苦,還同他一桌吃飯對他多是勉勵雲雲。
這卷子不是顧兆批的,畢竟那時候考生人多,此時卷子頭是糊起來了,也不知道刺考生籍貫,見這考生寫的同老太爺多麼親厚,甚至老太爺都誇他,批試卷的考官當即是思忖了下,把卷子趁顧大人如廁時偷偷放在顧大人要批改的那遝上。
也幸好這考官文人氣節還是有的,做不出背地裡給過了的行徑——因為那考上寫的不對題目不說,前頭的東西答得也是七零八落的。
顧大人畢竟是贅婿,要是要給老太爺麵子,抬抬手給過了,那也不關他的事。
顧兆上完廁所回來,本來監考帶批卷子這麼好幾天不能回家有些想老婆了,看了那一通卷子更是頭昏腦漲,好不容易溜號歇歇,回來一看桌上那份試卷,越往後看越是眉頭夾的死死的,最後是看完,再看了一圈。
有個學士偷偷觀察他,見他看過去,被逮了個正著,是麵紅耳赤然後低頭裝不知道。
顧兆:……算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破爛東西。”顧兆罵了卷子內容,而後給叉掉了。
隻是這份卷子所書,在內部流傳開來,就連嚴謹信都有所耳聞,飯桌閒聊,還跟兆弟打趣一二,說想要‘拜讀’。
“文章爛,根基差,拍馬屁還不如我那兩句呢。”顧兆說:“此人不用浪費二哥的時間了。”
嚴謹信聞言點點頭,也不是真的要看,過了一會,才說:“兆弟當日得探花,可不是因拍馬屁,是有功勞在身的。”
顧兆知道二哥說他肥田法子,笑嘻嘻說:“那可是,我顧某人風華正茂意氣風發誰看了不誇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就記住《詩經》那兩句了。
就說此時殿試批卷,顧閣老先放了話,“諸位隻管批,彆管誰的七舅姥爺八大姨的關係。”
這下自然有人想到之前那茬了,顧閣老為人——怎麼說呢,還挺逗趣的。
三月末光武二年的恩科三甲誕生了,又是一批新人,各自分了去處。
顧兆調了兩位寫的文章好的進了內閣做他手下,還有最後殿試答得好的分去了戶部、吏部、刑部、工部這四個部門去曆練,明眼人一看,這就是顧閣老的門生派係了。
如今就是這樣,顧兆說他沒想結黨派,隻想培養得力乾將好好辦事,可沒人會信的,加上這次恩科全程皇帝沒露麵,全是顧兆選的,這些學生一進京,早已注定了其歸屬派係了。
以前是天子門生,現在真是顧閣老門生了。有些老官看不慣顧兆做派,心中早積怨已深,不敢當麵直言,隻能背地裡說兩句。
四月初,嚴謹信升監察禦史,正二品。官職沒變,不過下放地方去巡查了,按照時下官員守則:同等級下京官大於地方官,肥缺大於清閒的。
嚴謹信早早同家裡說好了,要動身那就是快如雷霆。
鄭輝得知後坐了半晌,知道嚴謹信為何如此,心中升起濃濃的悔意和苦澀來。
當初不該那般說的,不該說的。
監察禦史還是比較危險,秉性太過剛直的那就容易被害出事,太過圓滑的,那就起不了多大作用——殺雞儆猴嚇唬嚇唬當地黑惡勢力,監察組一走,這不是百姓還繼續遭殃受罪麼。
還有那種乾的久了,遠離皇權京都,手握權柄大——能直接處理地方官,可先斬後奏,這很容易被捧得成了肥官貪官了。大家都給塞錢塞美色奉承巴結。
所以這個官職一般是乾不久的,幾年一換很正常。
顧兆這次給二哥帶來兵去,點了五十人金吾衛抽調過去——這還真是顧閣老首發獨家這麼乾。
就這顧兆不放心,說:“往南戎州那邊有我義子小孟在,雖說文武不同道,但真有危險來了,你也彆衝動,解決老百姓問題首要,忍一忍,寫信去求助駐守兵……”
“我知,其實我折過腰,兆弟不必擔心我。”
顧兆就是怕二哥過剛易折,此刻聽二哥這麼說,隻能點點頭,可能什麼樣的經曆都是一種磨煉吧,反正於二哥這般正直的人來說是這樣的。
嚴謹信等完長子和瑩娘定親完成,第二日便起身帶隊出了京。
顧兆送至城門外,城外鄭輝不知候了多久,此時三人再次碰麵,相顧無言,又是一年春季,又是垂柳發芽生意盎然,像極了當年倆人送顧兆一家去昭州時。
不過物是人非。
嚴謹信麵色從容,說:“鄭輝,莫要讓我和兆弟輕視了你。”
“此後一彆,期盼下次回京再見。”
你還能讓我叫一聲大哥。
嚴謹信記著昔日官學時的情誼,鄭輝坦蕩真誠善心義氣,知他家中貧窮,借他油燈看書,知道他看中那本書卻囊中羞澀,借口自己喜歡看買來翻看,而後轉手借給他摘抄,有人諷他窮酸衣著,也是鄭輝仗義出聲的……
點點滴滴。
直到隊伍影子遠去,鄭輝才收回了目光,這次並未痛哭,隻是背脊挺直了幾分……
五月中,蹴鞠場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