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小嚴書念出來了去府縣,咱們泥腿子可比不上,今個嚴家燉蛋,明個等小嚴考上了,做了大官,那嚴家還不得天天燉肉吃,到時候啊,咱們就能聞肉味咯~”
這話看著像是誇,實則是羞嚴家呢。
果然另一人接了話,就是同柳樹乾架那個,啐了口唾沫在地上,說:“老話說得好窮秀才,富舉人,嚴家那小子這才哪到哪,之前我娘家旁邊村裡有個外嫁來的小媳婦,就說她村裡有個老秀才,年輕輕的考上了,比嚴家那小子還要小幾歲,可結果呢?”
眾人都捧場,村裡人窮,日子難過,大家都是一樣地裡刨食的,誰也不比誰金貴,就嚴家送了兒子念書科舉,咋滴還真想翻身當了官老爺不做泥腿子了?
就是要翻身,那嚴家也沒這個命。
鎮上的員外老爺家都沒出個文曲星呢,嚴家憑啥了?都是一塊地裡刨食的,喝一條河的水大的,他家娃娃憑啥比自家娃娃強?嚴家還比他們窮。
自然是樂意搭話的,反正閒聊磕牙嘛。
“咋滴,你說說。”
“結果能有啥好事,那科舉可費銀錢了,最後是賣田賣地賣屋,到如今五十多歲了,還是個老秀才,家裡窮的揭不開鍋。”
“我記著了,嚴家也賣過田地,那時候還沒考上秀才就賣地,這要是考上了,那屋子連片瓦估摸都剩不下了。”
“要我說,還是安安分分的當個莊稼漢,讀書就不是咱們能想的。”
是的啊。大家夥都這般想。十裡八村的村子,讀書郎能出幾個?五根手指頭都數不來的。
對於這些嚼舌根的話,柳樹是看婆母愁著臉,一問才知道原委,自是氣得不成,可先是把嘴裡的蛋羹咽了下去,勺子把碗刮乾淨了,這才說:“娘你聽她們胡咧咧乾啥,謹信是你肚子裡托生出來的,他學的好壞你不曉得嘛,那些碎嘴子的就是眼紅咱們家。”
“我也不是不信謹信,就是萬一,誒喲我越順著那些話想,就心口悶悶的難受。”嚴母說。
她嫁到嚴家時,嚴家日子比現在好過,水田肥田多,後來就賣田供謹信讀書,謹信是她兒子,要是能讀出來,那就是要了她的命,她都是沒話的,就怕兩頭空,啥都沒占著。
“你順她們那些破話想乾啥。”柳樹不懂了,村裡愛說嘴他們家那些碎嘴子,有什麼好搭理的,就理直氣壯說:“娘你要是心裡難受,你就順著我的話想,我說謹信讀書好,肯定有大出息。”
嚴阿奶在灶屋門口聽了有一會了,此時進來直誇小樹說小樹說得對,轉臉跟兒媳婦說:“你就是耳根子軟,老瞎想,謹信心裡有數的,以後那些晦氣的話就彆在家裡說了,省的招惹了些不吉利。”
“知道了娘。”
後來沒隔幾天,那些編排嚴家的兩戶人家,不是菜地裡菜東倒西歪的就是雞鴨棚子沒了頂,倒是沒少東西,就是後院亂糟糟的。
農閒時村裡丟根針都是大事,村民自然是一通好說,最後傳的神乎其神的。嚴阿奶也聽到了,還緊著聲說:“指定是磕牙時嘴巴大,說了不該說的,招惹了不乾淨晦氣的。”
柳樹抱著碗坐在灶爐前,心想他才不晦氣,他就是整治整治。
後來村裡說嚴家燉蛋的笑話轉成了那兩家招惹晦氣,話題變了,如此也沒彆的了,一直平安無事到了年關。
下了幾場大雪,家裡豬早早殺了賣了銀錢,不過留了斤肉沒舍得吃,都留著,等謹信回來做了吃。
柳樹每日燒飯時,望著藏著凍得硬棒的豬肉就想自家男人,想的是熱淚汪汪的,終於到了年十下午天都麻黑時,他家男人回來了。
穿著蓑衣戴著鬥笠,一身的雪,背著竹籠。
柳樹為了吃肉,天天就去村口溜達轉悠,此時大老遠看見男人,沒二話就迎了上去,嘴上喊:“嚴謹信,嚴謹信,嚴謹信,是不是你啊?我是小樹。”
“是。”嚴謹信冒著雪趕了一路,凍得臉腳已經沒什麼直覺,全憑著毅力走回來的,望著風雪中的人,他說:“是,小樹,我回來了。”
可算是回來了!
之後嚴家忙活起來了,燒了熱水,嚴謹信洗了手臉泡了腳,熱騰騰的飯就端上來了,全家都高興,嚴母說:“今個兒都十了,還以為你回不來了。”
“路上下雪難走耽誤了些。”嚴謹信說。
嚴阿奶心疼孫子,“可憐我孫兒了,快吃飯快吃熱乎熱乎。”
柳樹在旁邊隻說回來就好。回來就能吃肉了!
嚴家放了幾天的斤豬肉終於燉上了,自然不可能一餐就吃完了,先做了,留著慢慢吃。可這樣,年十的年夜飯,柳樹都高興壞了。
還有一匣子點心吃。
“我在府縣買的,年末考試我答得好,官學獎勵了我一兩銀子。”
嚴家長輩聽了自是高興自豪,尤其是嚴母,那顆心穩妥的放下了,村裡說他兒是窮酸秀才要拖垮家裡,你瞧瞧,這才半年多,去念書官學還給發銀子。
沒人說嚴謹信亂花錢了,這大好的日子,說這個乾嘛,反正這匣子點心用紙包一包,過年走親戚能用,也不算浪費。
柳樹舔著嘴巴,想瞅瞅府縣的糕點長啥樣,手在衣擺擦了擦,這才小心翼翼打開,一看就鬆手,忙說:“都碎了,這可不是我弄的,阿奶,我剛打開時可小心了。”
全家人都瞧著,柳樹不是毛手毛腳的,這碎點心——
“我路上顛碎的,不關小樹的事。”嚴謹信見妻子可憐,唯恐大家責怪他似得,想了下,伸手去點心匣子拿了塊大的,遞了過去,“吃吧。”
柳樹:!!!
他男人回來可太好了,不僅能吃肉了,還能吃糕。
柳樹接了過來也沒客氣,咬了口含糊不清說好吃好吃,還跟婆母阿奶說:“這些都碎了,大過年的送碎的東西不吉利,不然咱們吃吧。”
隻能這樣了。嚴母有些心疼糕,這自家吃了進了肚子,到時候走親戚還得送禮又要花錢,舍不得啊。
這年過的好,那一匣子糕,嚴家長輩舍不得吃,嘗了幾塊碎的渣,大多數都是進了柳樹肚子——因為大塊好的給嚴謹信,夫夫倆一個屋時,嚴謹信對著糕搖頭說不吃,這下柳樹哢吧哢吧吃了。
嘿嘿嘿,好吃!
許久不見,夜裡吃過點心的柳樹就跟一塊點心似得,被他男人啃了一遍。
年還未過完,雨雪未化,嚴謹信又要去府縣官學了。
這是柳樹第二次送男人,不知道為啥,心裡空落落的,有些不舍得——
柳樹摸著自己的胸口,仔細想了想,把這個不舍歸於男人之前在鎮上還好見,現在男人去府縣路遠不能見,所以是正常的。
嗯,肉也沒得吃了。
可能這個原因占大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