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鮫人王”低頭看著貫穿自己心口的手,順勢轉頭對上身後的念邏,他不敢置信,“你……”
念邏抬眼,眼底不複父子之情,隻有同他那張稚嫩的臉龐並不相稱的滔天仇恨,“把我父王的東西還給我——”
“冒牌貨。”
·
場中的局麵已然變成了念邏和假“鮫人王”對傳承的爭奪。
懷妄退了下來,站在兼竹身側。
黑羊又被放了出去,變回自己原本的形態,猙獰的饕餮張開嘴,一口就是三個魔。
兼竹揣著手在一旁觀看,“看來羊崽的形態還是限製了它大展身手。”
懷妄低頭看向兼竹,後者麵色平和。他頓了頓說道,“你把那枚鮫人鱗給他了。”
“本來也是他父王的東西。”兼竹從黑羊身上收回目光,“傳承認主靠的就是神識血脈,假的鮫人王缺的就是那一抹神魂。”
他也是在確定了鮫人王的假身份後才明白:當初懷妄給自己帶的土特產居然就產自鮫人王自身。
他在鮫州拿出那枚鮫人鱗時,氣息引起了假鮫人王的注意,後者便派出魔物循著氣息搶奪鱗片。
隻是冒牌貨終歸是冒牌貨,他把鱗片收起來之後對麵就絲毫感應不到了,唯有血脈相連的念邏隔老遠都能有感覺。
懷妄聞言沉吟道,“想必原本的鮫人王遭人暗算,在被奪走傳承的那一瞬,也是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徹底泯滅了自身每一分神魂,不讓人徹底融合傳承。”
“意誌可嘉。”兼竹點了點頭,又看向場中。
傳承大概是感受到來自神魂和血脈的召喚,突破了假“鮫人王”修為的禁錮,強行向念邏靠攏。
兼竹說,“看,父愛多偉大。”
懷妄轉頭看了他一眼,他抽出劍鞘道,“這邊已經不需要我們了,我們去把殘局收拾掉。”
“好。”
…
兩人離開洗塵殿,一路在宮中找流竄的魔物和被魔化的暗衛開刀。
兼竹一邊撿漏,一邊同懷妄閒聊,“洗塵殿被封鎖的時候你緊張嗎?有沒有認出阿黑來?”
懷妄目不斜視,“這還用問。”
那會兒饕餮站到他身邊的一瞬,他就認出這不是兼竹來了。
他可不像念邏,鮫人鱗換到饕餮身上就能把人認錯。兼竹就是兼竹,不管化作什麼模樣他都認得。
兼竹聞言惋惜道,“本來還想看你會不會為我這條小美人魚衝冠一怒。”
懷妄動了動唇,“嗯。”
“嗯?”兼竹轉頭看向他,“‘嗯’是什麼?”
懷妄沒有回話,他其實是有的。就算當時他知道殿中被困的不是兼竹,但在看見“鮫人王”對兼竹起了殺心、欲意折磨之時,他便難以遏製地想要將對方千刀萬剮。
哪怕隻是一個歹念,他都容忍不了。
兼竹看他悶聲不回話,便換了個話題接著說道,“其實我和阿黑不換身份也沒什麼。但獻祭一隻咩咩就能讓我避開我最不擅長的破陣解符,何樂而不為呢……我先說我不是因為懶,是因為咩咩也能吃到它心心念念的海鮮自助,這是雙向共贏。絕對不是因為我懶。”
懷妄沒有反駁他,隻淡淡出聲,“最後一句倒也不必多次重複。”
兼竹,“……”
兼竹,“懷妄,你還是隻回個‘嗯’比較好。”
·
宮中的魔物清理完畢,天際浮出一絲亮光。
宮人們相互攙扶著到安全的空地處休息,幸存的醫師就地診療,剩下一些未牽扯在事件中的守衛們四下巡邏著。
兼竹和懷妄回到洗塵殿外時,念邏已奪回了屬於他父王的傳承。
假的鮫人王被長劍釘在地上,奄奄一息動彈不得。
黑羊在旁邊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像是給這場動亂畫上了一個句號。
兼竹落在念邏身後不遠處,看著那道背影一夜間落得成熟。
宮中發生了這樣的驚變,冒牌貨殺害了原本的鮫人王篡位稱王,飼養魔物意圖顛覆整個鮫人族。
族中還有被魔氣侵染的族人、曾經效命於假鮫人王的侍衛……都需要念邏這個新任的鮫人王來處理。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念邏轉頭看向跟前的兼竹和懷妄。
他現在心情十分複雜。
從他昨晚得知自己的初戀不過是父愛開始,他整個人就不好了。
昨夜地牢門口,兼竹將事實同他和盤托出時,他第一反應也是不相信的。但過往種種由不得他不信——
比如,他昨日在路上碰見懷妄和“兼竹”,看到後者依然有命中注定的感覺,但那時候的“兼竹”已經換成了饕餮,隻不過是鮫人鱗藏在它身上罷了。難怪,那會兒“兼竹”一句話也不同他說,他早該有所察覺的。
再比如,兼竹告訴他現任的“鮫人王”是假的,他當即便生出質疑和憤怒。但連月以來族中的“風寒”、“鮫人王”的突然病弱,都在敲打著他的理智,叫他配合兼竹試探這一次。
這種配合並非出於他對兼竹的個人情感,隻因為他是鮫人王之子,鮫人族未來的王。
事實證明,他的抉擇是正確的。
……
兼竹看著念邏麵上神色瞬息萬變,開口叫了聲“殿下”,接著又改口,“不對,現在應該叫陛下了。”
念邏從回想中抬頭,聽著兼竹同他說話的聲音,忽然又有委屈的情緒湧上來了。
他哭喪著一張臉,“王……阿竹。”
兼竹說,“陛下請講。”
念邏不知是不是這幾天以來養成了習慣,他雖然明白自己對兼竹不是初戀的心動,但也生出了親近和依賴。
他又委屈巴巴地貼上去,“本王好慘,本王好想哭,本王喪偶又喪父。”
念邏說著,珍珠眼淚都要出來了,“本王就是個小可憐。”
兼竹,“……”
懷妄皺眉,本想冷聲訓斥他離遠一點,但看他如此可憐又於心不忍,隻能悶聲不吭地把兼竹往自己身邊拉近了些。
兼竹被拉拉扯扯,定下神來拍開左右兩隻手,順道安撫念邏。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各種各種。”兼竹說道,“我雖不能挽回你受到的傷害,但我可以彌補你經曆的痛苦。”
念邏眼神一亮,“你要做本王的配偶?”
雖然初戀的感覺消失了,但再重新培養起來也不是不行。
兼竹,“不,我可以做你的義父。”
念邏,“……”
身側,懷妄的氣壓明顯回升了。
·
處理完鮫人一族的事,兼竹和懷妄也該離開此地。
兼竹同念念不舍的念邏道彆,“陛下,就此彆過。”
念邏揮揮手忽然又想起,“對了,你們不是還要治療風寒的藥劑?”
“多謝陛下,不用了。”兼竹說,“鮫人族會傳染那種疾病,恐怕也和那假的鮫人王有關,醫師研製出的藥劑你有空查一查,看看會不會對族人有一定程度上的操控。”
念邏聞言,麵上浮出憎惡,“好。一會兒回去本王就給他切成生魚片。”
兼竹對他的想法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接著說道,“外界的情況想必也不容樂觀,我們保持聯係,互通有無。”
念邏應下,把兼竹拽到一旁,拿眼角餘光瞥懷妄,“我們交換就好了,其餘人不需要加入。”
懷妄冷眼看向他。念邏哼哼兩聲,“我們交換傳訊方式是為了蒼生大局,仙尊不會這麼小氣吧?”
兼竹,“……”
怎麼回事,這傻大兒陰陽懷妄的習慣似乎也保留下來了。
懷妄聲線平直得像是問閒的劍鋒,“不會。”
…
交換過傳訊方式後,念邏將兩人送出宮門。
到了宮門口,正碰上諶殊和薛見曉等在外頭。
諶殊同念邏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陛下若是不介意,請允許貧僧來為昨夜亡魂超度。”
念邏趕緊回禮,“有勞聖僧。”
諶殊立於宮門廢墟之上,黃色的僧袍隨著他口中念誦在身後飛揚。掌中佛珠映著破雲的第一縷晨暉,如鍍了層金光。
亡魂葬深海,安寧赴往生。
宮門之下,幾人抬頭看著諶殊的背影。兼竹揣著袖子低聲道,“直至今日,我終於相信他不是一個江湖騙子。”
薛見曉保持著同一個角度抬頭,“我也是。”
一旁的懷妄、念邏,“……”
待諶殊超度亡魂下了宮門,他們一行人準備就此離開。
幾人飛身去向上空的結界處,兼竹又轉頭看向下方百廢待興的鮫人族,“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身側,諶殊笑眯眯道,“一段旅途的結束,往往也是下一段旅途的開頭。”
兼竹微微蹙眉,總覺得他話裡有話。
懷妄卻驀地停了下來,沉沉地看向對麵的諶殊和薛見曉。大概是前者的壓迫力太強,諶殊的笑容僵了一秒,隨後恢複如常。
“阿彌陀佛,也沒什麼大不了。”諶殊嘴上這麼說著,身體卻還是誠實地退了一步,“不過是出了這結界之後,應該會和嚴陣以待的藥宗、天闕宗打個照麵罷了。”
薛見曉掩下麵上的心虛,學著佛子的模樣立掌,“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懷妄,“……”
兼竹,“……”
日,差點忘了這倆還拉著仇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