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眼底映著那處幽暗的燭火,火光搖曳,映得他眼底顏色愈發濃烈。像是一團焦灼的烈焰自心底“劈裡啪啦”旺盛地燃燒,直灼他得喉頭乾澀。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第二天起床看到兼竹滿麵春風,同那日早晨一般軟著腰身,自己又會如何嫉妒。
好在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樣。
懷妄抿了抿唇,腳下忽而快幾步上前走到了兼竹身側。兼竹轉頭看他,麵具下隻露出一雙眼,眸光清潤,“怎麼了?”
“無事。”懷妄說,“一會兒去訟閣辦理完登記,我帶你出去吃早餐。”
麵具下的那雙眼就彎了彎,“你這麼好?”
懷妄睫毛垂下,“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
“也對。”兼竹的情緒又被調動起來,他揣著袖子往前走。果然還是真人更靈性,更合他心意。
懷妄看著他的側顏,水藍色的麵具覆蓋了整張臉,隻露出發間瑩白的耳朵。
他想,那人就算是在幻境裡,也不能叫兼竹開心滿意。
但自己可以。
……
兩人戴著麵具走在訟閣中,雖然是新麵孔,但來往巡邏的弟子並沒有將他們攔下。
兼竹一眼掃過,猜想是那閣主已經將他們的身份通知下去了。
到了閣主堂前,有兩名地級殺手站在門口,後兩者看到二人,長矛放倒攔住去路,“何事?”
兼竹道,“新入職的,來辦入職手續。順便找閣主了解一下怎麼接單。”
兩名地級殺手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閣主現在不在,我帶你兩人去總務。”
兼竹也不強求,“有勞。”
見他態度不錯,領路的殺手神色稍緩,視線又在二人的麵具上轉過一圈,接著走在前頭。
總務距離此處不遠,沒多久領路人就將他們帶到了總務門口,朝裡招呼了一聲,自己則折了回去。
往裡一望,便看總務內共坐了五人。大概是沒想到清早就有人來,坐在桌案後聊天的兩人停下話頭,見他們過來又坐直身子。
二人沒有多問直接拿出名冊來,兼竹見狀肯定了之前猜想:訟閣閣主定是同內部交代過他們的存在了。
“姓甚名誰?”登記者還是照例問了一句。
“蒼竹。”兼竹說完,那人又看向懷妄,“蒼梧。”
刷刷兩個名字記上。登記者拿出兩枚銅牌遞給他們,銅牌上刻著“天”字。
“銅牌要隨身攜帶,這是每個成員身份的象征。領任務的地方在背後的任務堂,天地玄黃四個等級下麵都掛了牌子,有要接的單子就去把牌子摘下來,再到這邊做個登記。”
兼竹掏出小本本一一記下。
登記那人隨眼一瞥,隻見上麵還記著“x月x日,江殷在背後造謠生事”,他話頭一滯……果然是做殺手的料,這般記仇。
他頓了頓接著說,“不同等級對應不同的酬勞,上位可以接下位,下位卻不能越級。不過你二人都是天級,四個等級隨意。”
說完他又叮囑了幾個注意事項和宗門內不能去的地方,最後半是提醒、半是警告,“我們訟閣雖然沒有什麼控製人行動的丹藥蠱蟲,但如有背叛,便是全閣傾巢出動,不死不休。”
懷妄聞言眼底沉了沉,兼竹坦然地收起本本,“當然,我們都是老實人。”
桌後兩人抬眼看了看他們,“如此便好,沒彆的事了,二位請回吧。”
出了總務,兼竹同懷妄道,“我們去任務堂看看。”
訟閣閣主不在,不如先去熟悉一下訟閣內部的運作流程。
懷妄沒有異議,二人轉身去向後麵的任務堂,進了門見裡麵已有兩道身影。正對大門的牆上劃分了四個區域——天地玄黃,區域內掛著不同的懸賞牌。
那兩人一名地級,一名玄級,正在挑選著懸賞牌,他們看著相熟,邊挑還在邊聊天。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兩人回頭就看兼竹和懷妄戴著麵具走進門。目光相交,兼竹同他二人點點頭,二人愣了一下,接著也回應地點了點。
懷妄沒有任何表示,他的人設也的確不是能跟人打招呼的性格。兼竹了解,對麵二人卻不知道,隻覺此人高冷至極,難以相處。但目光在觸及後者胸口的“天”字銅牌時,又透出些了然。
本著同事之間和睦相處的原則,兼竹對二人道,“ 我兄長不愛說話,但他內心深處釋放著熱情。”
懷妄,“……”
對麵二人將信將疑。
打過招呼,兼竹徑直朝著天字任務下的懸賞牌走去。天級的懸賞牌相較其他要少,難度更大,酬金更高。但隨便傳出一個,恐怕都是驚世駭俗。
他正看著,懷妄就站在了他的身後,“你準備接?”
兼竹說,“隨便看看,看到合眼緣的就接。畢竟我們窮得家徒四壁,快要揭不開鍋。”
懷妄看了他一眼,這種時候都不忘呼應先前的戲碼,從某種角度來說,兼竹也是挺縝密的。
兼竹順著懸賞牌往下看,忽然目光一頓。隻見一塊牌子上寫著:取謝清邈狗命一條。
“……”他懷疑這是薛見曉發布的。
懷妄的目光也在那牌子上定了定,隨即兩人心照不宣地移開視線,假裝無事發生。
視線一轉,幾個熟悉的字眼驀地跳入兼竹眼中——鷺棲城。
他伸手要將那懸賞牌拿下來,旁邊那名地級殺手見狀出聲,“若拿下來,就視為接下任務。”
兼竹的手在半空中停下,接著凝神細細察看起那懸賞牌。懸賞牌上指定的暗殺對象沒有姓名,隻有一段描述:坐標鷺棲城,橘紅衣衫,薄紗覆目。
……這溢出牌麵的即視感,似乎在哪裡見過。
沉凝之間,一抹青白晃入他餘光裡。兼竹側頭瞥見懷妄腰間隱隱透出的那枚玉佩——來到訟閣恢複“蒼梧”這個身份後,玉佩又重出江湖被懷妄掛在了腰上。
他猛然間記憶回籠!
那次芙花節前,他同門中師兄幾人在鷺棲城裡攜遊,幾名師兄帶他去了一家神秘的小店。自己還在店中賒下一個人情薅了塊玉佩送給懷妄。
如果沒記錯,那店主的特征似乎就與牌麵上描述的一模一樣。
心思一轉,兼竹抬手扯下那懸賞牌,懷妄轉頭看來並未出聲阻止。旁邊兩人卻呆了呆,那地級殺手感歎,“兄弟,你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兼竹握著那懸賞牌看向他,後者繼續道,“這任務自打幾個月前掛在天字榜上,無數人想要接下,卻無一人成功。甚至有天級殺手殞命於此,其餘回來的人,或多或少傷的傷、殘的殘,養了好幾個月還沒恢複巔峰狀態。”
他話落,卻見眼前這人迅速轉頭,同銀色麵具那人邀功,“看來錢很多,你看我多會選!”
銀色麵具的男子低頭,“嗯,不愧是你。”
旁觀的兩人,“……”
兼竹說完將懸賞牌收下,“走吧,我們去登記一下。”
“好。”
仿佛沒將先前的提醒放在心上,兩人悠悠轉身出了門,腳步都沒亂一下。
身後地級殺手和玄級殺手怔然良久:這姿態,不是莽夫,就是大佬。
·
在總務登記時,兼竹二人不出意料地又收獲了幾道驚詫的目光,幾人看向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兼竹毫不懷疑,若不是他們還不相熟,對方肯定不吝惜一句“一路走好”。
他沒有過多解釋,隻做好登記收回懸賞牌就和懷妄出了門。
出門後,懷妄問他,“先去外麵吃個早餐?”
兼竹說,“今天就先不吃了。”
“為什麼?”
戴著麵具看不見對麵的神色,兼竹卻莫名從這句話中聽出了懷妄的一點小失落。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不吃早餐懷妄失落什麼——又不是早餐鋪的老板。
兼竹想了想,還是伸手在懷妄手腕上捏了捏,就像先前懷妄捏他一樣,“還有彆的事,我們明天再去吃。”
柔軟的指腹按在手腕內側,這是一個人的命門,更是用劍之人的要害之處。但在兼竹按上來時懷妄沒有一絲戒備,隻是耳尖染了點薄紅,輕輕應了一聲。
他應完又問,“你有什麼事?”
兼竹轉身朝天級院落走去,“我們去把羊抱上。”
懷妄現在對“羊”這個字特彆敏感,聞言立馬側目,“抱它做什麼?”
“既然要去趟鷺棲城,不如回宗門看看。”
“也對,檜庾……”
“我們的菜地肯定長好了。”
懷妄閉上嘴。
兼竹繼續,“一去肯定好幾天,不能把它一個未成年羊丟在這兒。”
懷妄抿著唇沒有接話,兼竹看他不反駁,全當默認,回到屋裡抱起黑羊這才同懷妄一躍飛身離開訟閣。
…
出了訟閣的地界,兼竹忽然在半空中刹住腳,隨後在懷妄疑惑的目光下心虛地咳了一聲,“該辦事了。”
懷妄,“?”
靈力注入腰間的銅符,兩人麵前立馬打開一道同往魔界的大門。
懷妄目光沉沉,“辦事?”
兼竹知道他不想見到烏瞳,趕緊解釋,“不是去見烏瞳,我去薅點土特產。”
懷妄皺緊的眉頭鬆了幾分,“好。”
二人進到魔界,兼竹就直奔無跡林。
懷妄本以為兼竹說的土特產是他心心念念的悉穀仁,卻沒想到兼竹一頭紮進那禦魂螢的大草坪上,四下搜尋了一圈。
接著一道靈力直插林中某處,硬生生將那夜間活動的紫霧蛇給拽了一條出來。
懷妄的目光落到那條紫霧蛇上,驀地明白了什麼:兼竹還以為昨夜是因為沒有紫霧蛇……
兼竹不知他心中所想,彆開目光撓了撓黑羊的毛,解釋道,“它想吃。”
黑羊的嘴張了張,頭頂毛被隱隱揪了一下,它又靈性地閉上了嘴。
兼竹說著將那條紫霧蛇一掌拍暈,正要丟進乾坤袋中,懷妄忽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拉他的那隻手有些不穩,兼竹抬頭,“?”
懷妄呼吸微滯,他明知道饕餮吃了這條紫霧蛇發生什麼。但是……
“懷妄?”兼竹叫了他一聲,試圖弄清他這一舉動的意義。
懷妄對上他的目光,腦中忽然浮現出後者早上懨懨的神色。
能讓兼竹開心的從來不是幻境,是自己。
指尖一動,懷妄鬆開了手,“沒事。”
隨後他任由兼竹將紫霧蛇扔進了乾坤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