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此次回老家, 你可不要再跟父親吵了, 馮家乃書香傳世, 列代出的都是文人墨客, 走的都是經濟仕途,哪有棄筆從戎,當儒將的道理!!!”
馬車緩慢朝著南宋都城臨安府行駛,駕車的車把式一聲不吭, 專注駕駛馬車。馬車裡,馮衡因著身體羸弱的關係,初春時節就披著狐狸毛皮材質的披風, 身上那件泥金印花羅上衣, 看似簡單,實則下擺緣、袖口緣等均有彩繪花邊, 就連係著的裙子也是縷金挑線,一副貴氣逼人, 富家千金的打扮, 而她口中的小弟, 馮濟, 也就是這世的季言之,則隻穿了一件烏金雲繡質地的儒衫,懶洋洋地靠在車窗的位置,一副任由你怎麼說,我都左耳進右耳出, 根本不在乎的姿態……
看著如此油鹽不進的季言之,馮衡無奈了,隻得又放緩了聲音,再次說道:“小弟,我知道你因為外公之事,一直對京師失守,開封淪陷之事耿耿於懷,也和嶽武穆一樣勢要收回淪陷故土,可是嶽武穆的下場還曆曆在目,仿佛還是昨天發生的事,父親隻有你這麼一位獨子,又豈能同意你上棄筆從戎上戰場,而且在姐姐看來,為國儘忠也有其他的方式,比方說走經濟仕途,站立於朝廷之上,讓吏治清明…”
“我不想做官!”
季言之可真怕了馮衡的說教,這一路上,為了打消他回了一次萬年縣神禾原,因為兩個舅舅種浩、種溪早夭,種家人丁凋零的緣故,又起了像外公種師道一樣棄筆從戎,當個儒將名將的心思,可真是充分履行了長姐如母的職責,硬是念叨說教了一路。原本季言之還當催眠曲聽來著,可是現在……
季言之無奈的睜開半闔著的眼簾,那雙漆黑如墨,深邃的眼眸除了睿智外,還有滿滿的無可奈何:“都讓你不要心思過重,你偏偏一絲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一般,在那胡思亂想。阿姐,小弟知道你是因為當初外公溘然長逝,京師城破,我們因為未來得及跟著父親一起出城,又要護著病中的母親不讓母親被金人糟蹋,多翻變故之下才這麼心思敏感。可阿姐你也要明白,也要放下你那些很沒有必要的擔心。當初我既然能以小小年紀殺得金人膽寒,背負母親、帶著姐姐得出京師,又在路上救了柔福帝姬,現在也能在金國進出如無人之境……”
馮衡張了張嘴巴,到底將勸誡的話咽回了肚子裡,轉而提起了柔福帝姬趙多福。“小弟,這回返家柔福帝姬要是問起,你可不要在她麵前提種家之事,免得又讓她傷感!”
季言之稍微正色,本想說趙嬛嬛才不會因為種家之事傷感,她傷感的隻能是前世和這世的不同罷了,但想想馮衡對於柔福帝姬這位弟妹從來都是溫文有禮,相處益得,季言之到底沒說什麼,隻是頷首說了一句知道了!
季言之和馮衡乃是一對龍鳳胎,馮衡先出生為姐,馮濟(季言之)後出生為弟。
他們生母種寇,乃是北宋末年名將種師道的幼女。種家原本和馮家一樣,以書香傳世,隻不過傳承中途出了種師道這麼一位棄筆從戎的‘異類’,所以生母種寇,其實也稱得上將門之女。不過到底還是墨香味兒更重一些,所以這也導致了長子到種家滿校場撒歡兒,長女卻自幼讀四書五經、女訓女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此靜若處子、安然美好,一顰一笑皆能入畫的生活習慣,卻讓馮衡原本還算健康的身體,變得比一般羸弱,季言之有時在想,《射雕》書中,清麗脫俗有風華絕代之稱的馮蘅,因生黃蓉難產而亡,除了她為了替黃藥師默背出《九陰真經》熬乾了心血外,未必沒有她身體差的緣故……
其實季言之一開始是不知道自己穿的是《射雕》,而是以為自己來到北宋、南宋交替,靖康之難正發生的時候!當初季言之替代、成為馮濟之時,恰逢種師道去世,生母種寇因為哀傷過度生了重病。
季言之一邊照料病中的生母,一邊將天地不老長春功練起來,等生母稍微好轉,天地不老長春功也練起來,剛剛準備細細研究自己穿的是正史還是野史,原主馮濟屬於哪種類型的炮灰時,哦嗬,靖康之難來了……
得,這下什麼也不用研究了,直接收拾細軟帶著著家人一起跑路吧!
可惜跑路的過程中出了一點問題,或者說原身的父親不是個男人,居然隻讓下人通知一聲,便率先追著當時還是康王的趙構‘跑’了,而當時算是半個大人的他接到馮父‘趕緊跑路’的消息時,金兵已經攻陷了京師,即使季言之自認自己無所不能,怕是也無力回天挽救北宋注定滅亡的結局,所以季言之在哀傷了一會兒這一世的宋徽宗真的帶著全家老小去金國國都唱鐵窗淚後,果斷抄家夥,將跑到馮府準備燒殺搶掠的金兵全部給宰了,然後背著病重的生母,領著驚惶不安的姐姐,就這麼直杠杠的殺出重圍……
那一天季言之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金兵,隻知道自己周圍已經屍堆成山血流成河,隻知道金兵麵對即使身負生母,身帶馮衡這麼個‘累贅’,也依然毫無壓力浴血奮戰的自己,無不膽寒,到最後居然主動讓出道路,讓馮府人以及跟著的部分百姓離開……
而遇到柔福帝姬是個意外,卻也算人為的意外。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柔福帝姬是重生的。柔福帝姬趙多富一生坎坷,虛(歲)滿十七便和宋徽宗以及眾多兄弟姐妹、眾多小媽(妃嬪)、宮娥一起被擄至金…
這一路上,柔福帝姬和其他姐妹一樣遭受了很多的□□,先是被金軍糟蹋,又被獻給金帝完顏吳乞買,因著柔福帝姬的相貌在眾多姐妹中不算出眾,隻勝在長相清麗,氣質溫婉,所以並不被喜好絕色的金帝完顏吳乞買所喜,於是本為天潢貴胄的柔福帝姬便入了上京浣衣院。
上京浣衣院,是女人從事洗衣等勞役的地方,也供皇族選女人以及收容宮女之用。柔福帝姬在浣衣院過了好幾年後,又被蓋天大王完顏宗賢所得。完顏宗賢對柔福帝姬也沒有太多的興趣,但卻沒有太多侮辱她,而是從安置在五國城的漢人中選了一名叫徐還的男人,準備將柔福帝姬賜給他為妻。
這恰好給了柔福帝姬逃離金國的機會。柔福帝姬假死得以逃離金國後,一心想回到故國。柔福帝姬一路飽經過風霜,曆經萬難才得以回國…
得以歸國的柔福帝姬是真的以為,從此以後那些□□會如噩夢一樣遠離自己的生活,萬萬沒想到自己剛和已經成了南宋開國之君的趙構相認,趙構生母韋氏便被金帝放歸南宋。
因著她們曾一起被迫承歡金人膝下,互相扶持過了那段不堪回首、難以啟齒的日子,如今韋氏成了太後,作為知情人的柔福帝姬自然該死,畢竟‘苦儘甘來’的韋氏可擔心柔福帝姬說出自己在北方被□□被糟蹋的各種醜事了。於是本來曆經磨難、飽受風霜才得以歸國的柔福帝姬趙多富成了假冒天潢貴胄的冒牌貨,被斬首於東市……
一生坎坷,甚至背負冒牌貨身份被斬首的柔福帝姬死後發現自己並沒有魂歸九泉,而是回到了汴京城破之日。柔福帝姬自然不願再經曆前世所經曆的一切,所以她當機立斷脫去了身上的錦衣華服,將自己裝扮成醜陋的乞丐婆子,很順利的混入了連金軍也懶得多看一眼的乞丐堆裡…
柔福帝姬蓬頭垢麵的躲藏,本是打算伺機逃離已經淪陷的京師的,沒曾想在她還沒有付之行動時,就出現了令金軍無不膽寒的狠人。
柔福帝姬隱約想起,她隨父皇、兄弟姐妹被俘前往金國上京,南宋建立之時,也曾不過不少驍勇善戰者,打得金人心驚膽戰。柔福帝姬不知道其中有沒有馮家大郎,但依著趙構和宋徽宗一樣,喜奸佞親小人的做派來看,即使打得金人無不膽寒的馮家大郎出仕為將的話,說不得會落得嶽武穆等同的下場,畢竟嶽武穆收複襄陽六郡,北伐中原,眼看就要迎接回被擄的二帝時,害怕父兄回來跟自己爭權奪政的宋高宗趙構便連下十二道金牌,急招嶽武穆班師回朝,最後又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嶽武穆給千刀萬剮……
所以這位侍母至孝,能以弱冠之年做出背負病重母親,攜帶同齡嫡親姐姐殺得金軍無人敢正麵相抗,最後還是無不膽寒的金軍自動讓開道兒,像送瘟神一樣,‘送’走了馮家人以及跟在馮家人身後百姓們,馮家大郎應該是沒有出仕的…
上輩子經曆了那麼慘烈的事情,最後還以假公主的罪名被‘親人’殺了,柔福帝姬並不覺得這位令金國人談之色變的馮家大郎出仕就能改變世界,柔福帝姬的心並不大,或者說上輩子的經曆讓她不敢心大,她一介弱女子,如今唯一能期望的,不過是亂世之中保存自己…
所以從流民口中得知馮家大郎會是他們得出淪陷京師的唯一希望之時,不顧一切的‘靠’了過去。而很幸運,柔福帝姬真的和其他的百姓一樣,跟在馮家人之後,得以出京師…
不過和得以出京師就四散逃命的百姓們所不同的是,柔福帝姬一直緊緊跟著馮家姐弟和種氏。並以孤女的身份,對著種氏各種殷勤小意,跟著馮蘅照顧、伺候思慮過重,時不時會來一場小昏迷的種氏。
季言之打從第一眼看到柔福帝姬,就覺得她靈魂有異,暗自揣測一番,最終確定了柔富帝姬應該是重生的,隻不過沒有將其往天潢貴胄方麵想,畢竟在季言之的認知裡,這位麵的宋徽宗一家子除了宋高宗趙構外,應該都已經闔家老小一起到金國唱鐵窗淚了,所以季言之是萬萬沒想到,說自己叫王嬛嬛,又自稱孤女、無依無靠的人會是柔福帝姬……畢竟當時季言之之所以會留下柔福帝姬,不過是想著多個,嗯,身體健康的人照顧種氏,畢竟馮蘅也染了病,自己又要隨時戒備,應對不長眼的匪寇、落單金人,有一個懂眼色的女孩子幫忙照顧種氏,會讓季言之以及馮蘅都輕鬆一點……
就這樣,從淪陷的汴京到臨安府(現在的杭州),一路上四人相處也算和諧。季言之本身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即使他麵對柔福帝姬總是疏離有禮,但憑借柔福帝姬隻要照顧好了種氏,連帶著也會護好柔福帝姬的安全,如此有原則,即使因為殺戮使的清雋容顏染上了肅殺、冷峻,柔福帝姬的一顆芳心免不了旁落到了季言之身上,即使柔福帝姬本身比季言之大了三歲!
柔福帝姬開始不想隱瞞自己的身份,她最終說出自己的身份,是在馮蘅病倒,種氏也因為擔憂長女、思慮過重之下再一次陷入昏迷,而季言之又要照顧母親、長姐,又要采藥,幾乎像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有停之時,柔福帝姬心疼之餘,終於忍不住向還在大宋治下的官員表明自己公主的身份,強烈要求官員提供最好的藥材,免了季言之采藥之苦……雖說依著季言之的能耐,並不太需要,但是季言之還是接受了柔福帝姬所想表達的善意!!!
“我不是有意想瞞你和伯母、阿姐的,隻是…”柔福帝姬咬著唇瓣,緊張萬分的對季言之解釋:“我的小名真叫嬛嬛,這是母妃為我取的!”
趙多富什麼的,聽起來也算不錯,很有寓意,但叫這個名字的她就真的多富嗎,這世的她如果不是遇到季言之,即使不會像上輩子那樣遭受了許許多多非人的□□,但一介弱女子,亂世之中飄零又哪會有平靜、安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