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話音剛剛落下, 身上就挨了一腳。
他從前怎樣對待旁人,這會兒,旁人就怎樣對待他。
士卒們眉毛豎起, 斥道:“誰準你這樣和我們將軍說話!”
殷玄被踹倒在地,動彈不得,隻有一雙眼睛, 依然牢牢鎖住秦縱。
被他盯著,秦縱莫名想到, 這會兒, 殷玄一定在想——
“重來一世,”殷玄心道, “我一定、一定不會……”
秦縱發現,比起因這話而惱恨, 自己心頭更多的是好笑。
他緩步上前,手中未執那把始終帶在身上的烏金短刀, 而是提著攻城之時所用的長刀。
刀上滿是乾涸的血跡。殷玄看在眼中,瞳仁縮小,麵頰開始抽搐。
秦縱麵色平靜, 俯下身去,在他耳邊低聲道:“縱是再來一回, 不過是換個人殺你。”
說話的同時,長刀刀鋒被送入殷玄心口。
未有短刀那樣鋒利。但以殷玄身上汙穢,秦縱也不想糟蹋了烏金。
因這份“不夠鋒利”,殷玄嘗到了比從前李卓更多苦楚。
他渾身發抖, 嘴巴張開,鮮血從口中漫出。
但是,殷玄並未被疼痛奪去全部理智。
他嗓音更加含混, 卻還是要問秦縱:“你、你說什麼?!”
什麼叫“縱是再來一回”——秦縱他知道什麼?他如何知道?!
聽到他的話,秦縱麵上浮出一抹漫不經心。
他未再理會殷玄的問題,而是站起身,同時將刀鋒抽出。
鮮血隨之揮落,中有數滴濺在秦縱身上、麵上。
秦縱毫不在意地一甩刀鋒,甩去上方熱血,再垂眼,冷漠地看著地上的殷玄。
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聽來熟悉,讓秦縱心頭浮出一個名字。
地上,殷玄雖被一刀穿心,卻仍然未死。
他趴在地上,一側麵頰貼著地麵,另一側仍然對著秦縱,眼神拚命上揚,去看身前的青年。
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驟然明白過來:“秦縱——!你也是重新……重新活過來的,對不對?!”
秦縱未理會他。
他轉過臉去,看向剛剛趕來的青年。
在與對方視線相對時,秦縱不覺露出笑臉,道:“果然是你。”
這也是殷玄見到的最後一幕。
他看著秦縱朝裴欽微笑,語氣熟稔親昵,心頭唯獨剩下一個念頭。
難怪,難怪!
當初分明有人提醒他,說秦縱為何偏偏在蘇明淵案最要緊地時候南下,又恰好去了餘杭,分明不對。
就連派去餘杭的人,回來以後,都說是秦縱帶走焦琴。
可殷玄一律不曾理會,甚至將說這話的下人直接打死。
如今來看,他大錯特錯,難怪有了今日敗事。
他的眼睛一點點閉合,思緒漸空,意識沉入深深黑暗。
在他呼吸斷絕的時候,裴欽恰問:“他剛剛在說什麼?”
不是疑心探究,而是純粹沒聽懂。
因秦縱前麵那一刀,殷玄口齒不清更勝以往。除了一個同樣重生回來的秦縱,誰能想到他剛剛究竟在說什麼。
至於秦縱,他聽著裴欽的問題,微微抿起唇角。
不想騙對方,但也的確沒想好要如何應答。
好在不必他糾結,裴欽已經自發領悟:“罷了,無非是些汙耳朵的話。玉璽找到了否?”
秦縱下巴微微抬起,手腕一翻,掌心便出現一物,正是傳國之璽。
見到此物,裴欽眼前先是一亮,徹底安下心來。隨後,便是肅容。
他往後一步,撩起下袍,拜在秦縱身前,口稱:“恭賀陛下登基!”
——卻說那日宴後,秦縱果然按照裴欽的建議,去尋了李明月,問她與阿父往後要如何。
言辭之間,提及阿父總讓自己獨當一麵,自己多有踟躕。
李明月聽完,了然安慰:“你父既要將諸多大事交付你手,你便悉心去做。至於其他——”
秦縱看她。
李明月微笑一下,道:“你父與我欲告老多年。從前不退,是擔心兵部新上來的人卡西北軍餉銀。如今,卻再無此憂。”
得了母親的準話,秦縱心頭大石落下。日後做事,再不有所顧忌。
裴欽看在眼中,對秦家人的答案了然於心。
此刻由他開頭,往後諸親兵,包括聞訊趕來的其他將領,皆同樣跪拜於秦縱腳下。
秦縱看著眼前場麵,聽著耳畔如山呼、似海嘯的賀音。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心潮已經不會再澎湃,但當下,情緒還是逐漸昂揚。
待到賀音結束,他同樣吐出一口氣,平穩開口,說出那句:“眾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