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以寒不知道彆人的父母對家中女兒如何, 反正她父母對她算不上差的,至少從小到大吃穿用度上從未苛待過她, 她想上什麼興趣班也是直接掏錢, 知道她從小有經商的夢想都給她存了成年後的啟動資金。可要是說貼心關懷什麼的,她仿佛像是個撿來的孩子了。
她家裡有個將來要繼承家業的大哥,最初父母的注意力全放在培養大哥了,後來她的雙胞胎弟弟妹妹出生了,這才是貼心的小棉襖小可愛, 父母分給她的關注更少了。加上她從小自立自強,自己的事情一手操辦, 還辦得挺好, 父母也更懶得把注意力分給她了。長此以往,她的父母記得她大哥的生日,記得弟弟妹妹的生日, 就是不記得她了。
最能顯示她在家裡受關注度的大概是父母給他們兄妹幾個的零用錢吧,她是最少的,因為她沒有買買買的習慣, 還能自己掙錢,比誰都省心。再比如家長會, 因為父母對她太放心了,葉以寒從小到大的家長會她父母一直缺席著,以至於有幾回她的同學偷偷問她是不是孤兒,讓心理素質強大的葉以寒也難得的糾結了,哭笑不得。
葉以寒知道自己離開後, 有哥哥弟弟妹妹照顧他們,承膝下之歡,她倒是能走得安心。
隻是被王一諾牽著手,連行李都沒能帶徑直上了飛機的葉以寒有點恍惚,她隱隱約約有一種自己跟王一諾私奔了的錯覺。
她不知道,她的父母認為王一諾綁架了她。
葉以寒還沉浸在“私奔”的假想中,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居然給了她一絲浪漫的感懷。她在高空航行中睡去,在王一諾的肩膀上醒來,來到了星月之國。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王一諾養成了牽著她手的習慣,帶著她在七月的日光下,地中海的微風中,走在熱情洋溢異域風情的土耳其街頭。葉以寒的目光流連在街頭,這個國家仿佛如同她的國旗,揉雜著挑逗的紅和憂鬱的藍,帶有厚重的異國他鄉曆史感的浪漫。
她們品嘗了這裡的葡萄酒,吃了土耳其地道風味的烤肉,看了皮膚微黑而性感的姑娘們跳肚皮舞,參觀了彆具一格的寺院,慢慢走過這裡生生不息的集市。生命所剩不多自己卻身懷巨款,這讓葉以寒改變了她隻買需要的和能升值的原則,屬於女性的購物欲大爆發,她想買所有看得上眼的小物件。
在人流不息的集市上,葉以寒停留在各種攤位和小店裡,從首飾到地毯,從陶器到香料,總能挑選上好一會。等黃昏的色彩染滿城市的時候,葉以寒停下手才發現王一諾身上已經提滿了大大小小的購物袋,身後背著兩卷地毯,咋一眼看去仿佛一個拎著全部身當搬家的人。
買的太多了,葉以寒自己並不需要這些東西,所以她分門彆類當成禮物寄回去給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們,就當是報平安了。
跟著王一諾似乎所有的行程都不著急了,她們去了卡帕感受了洞穴酒店的魅力,之後前往有著奇特岩石地貌的小鎮登上熱氣球俯覽這片土地的壯闊。
遠離地麵,高空讓葉以寒腿發軟,她把目光從逐漸遠去的地麵收回,轉頭看向身旁的王一諾。高空的風獵獵,吹亂了王一諾的頭發,但那張清俊的麵孔始終帶著微笑,目光平靜而從容地看著遠方的風光,仿佛高度和大風對她沒有絲毫的影響。
“以寒,看那裡。”王一諾指向遠處,葉以寒隨之望去,那裡有著造型奇特的巨大岩石矗立於地麵,墨綠色的低矮灌木叢貼著地麵生長仿佛一塊塊不規則的地毯蓋在陽光照耀下發白發亮的地麵上。這樣的畫麵延綿著直達目光所能及的地平線,再遠處唯有含糊不清的灰色融化在天空的藍裡。
耳旁有風的鼓動,王一諾的聲音隔著風傳入葉以寒的耳朵,“在那個方向,在北歐大陸沿海的儘頭是海岸線曲折的挪威。挪威的極光很美,還有那裡的日出和日落,在接近北極圈的地方午夜12點能看到圓圓的太陽浮現在地平線上,沿著地平線平行移動,仿佛永遠不會落下。”
王一諾指向另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是埃及,與土耳其隔著地中海所能到達的地方,以神廟和陵墓聞名於世的國家,她留給人一種仿佛微黃的甘蔗糖的印象,甘甜之中帶著些許苦澀的滋味。感覺那是熾熱的沙漠,卻又有尼羅河澆灌甘泉的綠洲,感覺那是貧瘠的土地,那裡卻又是文明的搖籃。那個國家的金字塔,粗獷、雄厚、而宏偉,以超乎人類想象的規則、完整、雄厚建造,由以噸為單位的石塊砌成。數以萬計的人花費大半生去完成這些如今享譽世界不可思議的陵墓。18世紀的時候金字塔差點被拆了修下水道。”
“那個方向,橫跨陸地後到達的海域叫波斯灣,在那裡的海邊……”王一諾的聲音平緩所述,講述的是她在漫長的歲月裡曾經所見過、經曆過的那些景致,葉以寒聽得入神,跟著王一諾的聲音去感受這個世界各個角落獨有的風格。聽得她心曠神怡,想要親自用腳去丈量那些土地,聽那裡的語言,品嘗當地的美食,感受風土人情,看四季的迥異。
直到最後葉以寒問王一諾,“你所說的地方,你曾經去過嗎?”
這時候王一諾轉頭看著葉以寒,那雙烏黑的瞳仁裡盛載著柔軟的天空,“我去過很多地方,有些是和彆人一起走過,但更多的是我一個人去過。哪怕同一個地方同一個風景,在不同的季節,和不同的人一起,都會有不同的感受,讓我期待著下一次的再會。”
獵獵的風吹得葉以寒的長發糾纏在一起擋住了她的視線,王一諾把那一縷頭發撩到葉以寒的耳後,葉以寒能感覺到王一諾的手指碰觸到她耳朵時微涼的溫度,但王一諾的眉目在葉以寒眼裡始終溫暖。
“世界那麼大,去看你所想看的景象,去追逐你期盼的每一個地方,我多麼希望你的笑容能永遠存在。”
那一刻葉以寒的內心有一種酸澀感觸在膨脹,她的眼睛濕潤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主動伸手抱住了王一諾,把臉往王一諾的衣服蹭了蹭,“風太大,眼睛都疼了。”
此後,被王一諾對世界各地的描述帶起了濃厚熱情的葉以寒,源源不斷在她的遺願清單末尾添加上若乾項目,她想親自去看看王一諾口中的那些地方,無論是永不落下的午夜太陽,還是深藏溶洞中的螢火蟲星辰之境,或是凍結在海水裡宛如神秘國度的海底泡沫,夜幕下如同吸納了滿天星辰而在沙灘上閃閃發光的海浪。所有的所有,她都想親眼所見。
每當葉以寒來到一個新的地方,她就會生出更多的想法,那張寫著她的遺願的紙寫滿了她的字跡,當這張紙被她的字跡覆蓋再也沒有落筆之處,葉以寒的身體也到了強弩之末。
她想做的事情還有那麼多,可她的健康不再允許她隨意走動,最終她回到了從小生長的城市,在親朋好友悲傷的探視中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艱難喘息著她進入倒計時的生命。
那張記載滿滿她心願的清單就壓在她的枕頭底下,在她和王一諾經曆的一個多月行程裡,她反複摩挲著這張紙,它變得毛糙,有許多折痕,舊得仿佛一碰就會碎成幾片。
那裡麵藏著她對人生的奢望,是她無論如何都舍不得丟掉的。
又一次的昏迷,葉以寒醒來了,夕陽西下,太陽的餘暉透過窗戶在室內留下一角。
病痛折磨著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她虛弱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要花上力氣,消瘦的不成人形。葉以寒的目光聚焦在潔白的天花板上,她的意識回籠,然後看到床頭坐著的男人,線條硬朗充滿陽剛之氣的麵孔。
“你怎麼來了?”葉以寒問趙風,她的霸道總裁前男友,跟得病前的她一樣是一個工作狂,每天都在辦公室裡忙碌著時常連飯都忘記吃。
趙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坐在床頭看了葉以寒一下午了,他帶了煲得細軟可口的營養粥來,問葉以寒要不要吃一點。
入院後的葉以寒食欲每況愈下,沒了吃東西的興趣,她表示先放著現在不想吃。
病房內一時陷入沉默,直到趙風開口詢問,那個在湖邊和葉以寒宣誓了婚姻的王一諾去了哪裡。
是啊,王一諾去了哪裡?這個問題葉以寒回答不了。她隻記得自己身體機能下降得厲害,兩天前她剛回到這個城市就陷入了生命垂危的狀態,等她從醫院裡醒過來王一諾就消失了,仿佛這個人不曾存在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以寒並不生氣,“大概是走了吧。”
趙風抿緊了嘴唇,他心裡充滿了對拋下葉以寒的王一諾的憤怒,但他在葉以寒麵前克製住了自己的憤怒,“如果你想見這個人,我去把人找出來。”
葉以寒釋然道,“不需要這樣做,畢竟我跟王一諾……沒有法律上的婚姻關係,我隻是在最後的日子裡雇了一個男朋友。”
隻是這麼一會的功夫,她又覺得累了,她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王一諾啊……真的是一個很會照顧人的人,我過得很開心,很感動……很開心……”最後的話音落下她又一次睡著了。
趙風掖了掖被角,他一言不發坐在那張椅子上,沒人看到他此刻紅了眼睛,他低下頭在西裝袖上擦了擦眼睛,等他再抬頭還是那個不苟言笑意誌堅定的霸道總裁。
之後了幾天裡葉以寒很驚訝趙風居然整日整夜留在病房裡陪著她,對前女友還這麼好乾什麼呢,葉以寒為趙風的舉動感到可氣又可笑,油儘燈枯之際卻還有調笑的心情,“整天在這混日子,工作怎麼辦?”
趙風輕輕握了握葉以寒瘦弱的手,“你比較重要。”
葉以寒啞然片刻,不期然問到,“當初我們為什麼會分手?”
趙風回答,“你嫌我沉悶不懂浪漫。”
葉以寒很是詫異,“難道不是因為一個投資項目我們意見不合大吵一架後分手的嗎?”
趙風很肯定地說,“你當時把策劃案扔進垃圾桶後說‘整天就知道工作,你能不能放下工作約我看一場電影,我要的是男朋友不是工作夥伴’。然後你把我甩了。”
葉以寒喃喃低語,“哎……好像是這樣的。”
那注定會是一個讓人心碎的晚上,趙風坐在病房連睡都不敢睡。他緊緊地盯著葉以寒,病房裡的燈光已經關閉,唯獨獨立洗手間裡的燈為室內帶來一些微弱的光芒。他看著葉以寒呼吸著而存在起伏的胸腔,他對接下來的可能發生的情形充滿了恐懼,為什麼生命如此脆弱,為什麼是自己喜歡的人遭遇這樣的事。
趙風寧可看著葉以寒嫁給彆的男人,也不想看到她被疾病奪走生命,隻要她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他都會為了她的幸福去祝福。哪怕陪著她過完餘生的人不是他,隻要她能健康地活下去。
趙風睜著眼睛守在床邊徹夜未眠,當午夜後萬物俱籟,他卻聽到窗戶旁傳來輕微動靜。他轉頭望去,漆黑的夜空下朦朧了一層城市獨有的薄光,穿著白衣的王一諾一腳跨上窗台,她的衣服白得驚人。王一諾似乎不意外會在葉以寒的病房裡看到趙風,她對趙風微笑。
趙風甚至來不及說話,他的眼前陷入徹底的黑暗,昏倒在地。
王一諾跳進屋裡,轉身把窗戶關好。
夢鄉,是一個黑甜的心靈棲息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