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隨安腦仁嗡嗡作響,這首狗屁不通的歪詩她記得,堪稱她在揚都黴運的開端。
馮鬆麵如金紙:“你到底是誰?到底想乾什麼?!”
花一棠:“謎底猜什麼?”
東晁:“一個地方。”
“範圍呢?”
“揚都城六十七坊內。”
花一棠眸光閃動,“是你關押馮愉義的地點?”
東晁勾起嘴角,“隻有一個時辰,若是遲了,你和馮愉義都要死。”
“這還用猜嗎?又是書香、又是文門,定是馮宅或者馮氏私塾!”靳若大喊。
“錯了。”東晁毫不客氣在花一棠臉上劃了一刀,從顴骨斜拉向上,赤紅的血漿流下,宛若血淚。
場內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木夏差點暈過去,穆忠噴出一口血,靳若捂住嘴,不敢再出聲。
林隨安心頭狂跳,她的身體又出現了那種顫栗感,衝天的殺意再次襲來,她狠狠咬破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花一棠在東晁手裡,她若再失控,搞不好會把花一棠一起砍了。
不能殺人,不可失控!
清泠月光下,花一棠遙遙望著林隨安,慘白如花瓣的唇勾了起來,襯著他眼下的血痕,竟是顯出了幾分明媚妖冶。
他說:“林隨安,彆害怕。”
“怕你大爺!”林隨安啐出一口血沫,“我是怕你嚇破了膽!”
“時間不多了。”東晁提醒。
“誰有揚都坊圖?!”淩芝顏大叫。
穆忠抖開一卷軸書鋪在地上,淩芝顏閃目觀望,瓦爾衝過來,“我會背揚都二十六橋口訣!”
“背!”
“九曲烏作坊,洗馬攀阿婆,周家小市廣濟翠,開明蔡家通太平,利在南,通天北,參佐貫西東,北三中三南三九,四坊六七——”
淩芝顏的手指隨著瓦爾的聲音飛快在坊圖上遊走,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下滑落,馮鬆還在一旁扯後腿,“淩芝顏,你快點!”
“閉嘴!”明庶一巴掌將馮鬆扇到一邊,淩芝顏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提聲又喊,“花一棠,我對揚都不熟!”
人質花一棠卻似乎一點都不急,“果然,緊要關頭,還是要靠我啊。”
林隨安抓狂:“你能彆貧了嗎?”
“淩六郎,去尋司戶曹的人過來,最好能帶上西南城十二坊的戶籍卷宗,看看祁元笙還在不在府衙,若在,一起叫過來!”花一棠大喊,“靳若,讓你家熟悉西南十二坊的人都過來!穆忠,請十三管事過來!”
淩芝顏、靳若和穆忠皆是不明所以,但也顧不上許多,立刻分頭安排。
林隨安注意到,當花一棠布置完這些的時候,東晁的殺意明顯褪去了三分。她抓緊時間扯下一截衣襟,用牙咬住將千淨和手死死纏在一起,默不作聲盯著東晁,伺機而動。
東晁似乎根本不在意林隨安的舉動,現在的他,對花一棠更感興趣。“你這般便能猜出謎底?”
“這首詩是在半月前突然出現的,在揚都廣為流傳,朗朗上口,就算是三歲小兒也能聽明白,說的就是馮氏,但你卻說馮宅和馮氏私塾都不是答案,”說到這,花一棠放低了聲音,之後的話,隻有他和東晁,以及不遠處的林隨安能隱約聽到,“那麼就隻有一個可能,這個地方與馮氏相關,又與馮氏不相關。”
林隨安愕然:這紈絝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殺人、毀屍、抓馮愉義,都是為了今日,挑撥花氏和馮氏混戰,加劇花氏和馮氏的矛盾,抓我做人質。但抓我,卻不是為了殺我,而是逼我替你做一件你做不到的事。”花一棠抬眼看著東晁,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熠熠發光,“或者說,逼花氏替你做一件事。”
林隨安:啥玩意兒?!
東晁眼睛越瞪越大,脖頸的脈搏越跳越快。
“你要找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和馮氏關係密切,但十分隱蔽,你查不到……”花一棠觀察著東晁的反應,聲音放得又輕又軟,“不、或許你早就查到了,卻進不去,又或許你進去過,卻沒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你需要徹底搜查那個地方,但這太難了,除非——”花一棠吸了口氣,“除非因為某種迫不得已的緣由,有人硬攻進去,強行搜索。可馮氏在揚都權勢頗大,又和揚都太守私交甚深,無人能查馮氏的地盤。那麼,放眼整個揚都,唯一能做這件事的就隻有花氏。”
東晁咧嘴笑了,“花氏四郎,果然名不虛傳,早慧近妖啊!”
“你悄悄告訴我謎底,我幫你去把那個地方翻個底朝天如何?”花一棠笑道。
“你不是幫我,你是也想找馮氏的麻煩。”
“看破不說破,做人留一線嘛。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咱們也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鬆鬆手指頭,讓我也喘口氣唄。”
“你當我傻嗎,我若稍有鬆懈,那邊的小娘子就會立刻劈了我。”
“她又打不過你,你怕什麼?”
“千淨之主,不可小覷。我可不敢冒險。”
花一棠和東晁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好似老友般聊了起來,林隨安卻是越來越緊張,她明顯能感覺到,東晁雖然表麵鎮定,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眼神越來越焦躁。
突然,林隨安的目光捕捉到東晁的腳跟顫了一下,似乎是肌肉痙攣,忙不動聲色退後半步,轉換觀察角度,頓時大喜。
東晁左腳下積了一小攤血,隻是因為他一身黑衣,又特意將左側身體藏在花一棠身後,所以她一直沒發現。
他何時受的傷?林隨安回想了一下,應該是之前他偷襲時,她回身的那一刀,當時的確有血飛出。本來以為隻是皮肉傷,但現在看來,她明顯小瞧了自己身體的應激反應能力,看東晁的反應,起碼傷到了肌肉或者筋脈。
林隨安長籲一口氣,沉下心,將千淨橫在眼前,摒除所有雜念,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東晁的左腿。
隻要一瞬間!一瞬間就夠了!
花一棠充分發揮了話癆特色,聊得口沫橫飛,東晁漸漸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回話,目光頻頻望向紅妝坊坊門。但他的刀,一直紋絲不動逼在花一棠咽喉處。
林隨安眯眼,緩緩沉下腰:再等等,他快等不急了。
突然,紅妝坊外傳來馬蹄馬嘶,周太守揚刀縱馬,帶著一眾不良人、巡城兵和衙吏衝了進來,“馮公,花四郎,我來助你們!”
東晁豁然抬眼,就在這一彈指間,他的刀離開了花一棠的脖頸。
就是此時!
林隨安足尖碾碎瓦片,整個人如箭飆出,瞬間到了東晁身前,左掌握住東晁刀刃,右腳蹬開花一棠,右手千淨劈向了東晁的左腿,一連串動作幾乎瞬時完成,花一棠稀裡嘩啦滾出去的時候,血已經濺到了林隨安的臉上,東晁悶哼一聲,殺意大盛,反手握刀插向了林隨安的後背,可不知為何,他的手突然頓了一下,千鈞一發之際,林隨安來了個驢打滾,萬分狼狽沿著屋頂稀裡嘩啦滾了下去,後背咚一聲撞到了什麼東西,停住了。
背後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竟然是花一棠,是他接住了林隨安,而在他身後,則是穆忠和明風。
他們都直直盯著屋頂正上方,麵色駭然。
林隨安轉目看去,就見東晁直挺挺站著,五六隻羽箭穿胸而過,他轉目看了花一棠一眼,笑了笑,身體緩緩倒了下去。
“啖狗屎!誰放的箭?!”花一棠大急,“接住他!”
沒人接住東晁,他沿著屋簷滾落,重重摔到了地上,待花一棠和林隨安趕到的時候,他一口一口往外吐著血水,嗓子裡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似哭似笑。
花一棠揪住他的衣襟,牙縫裡擠出聲音:“馮愉義在哪?!”
東晁臉上露出笑意,血牙森森,“時間不多了,找不到那個地方,馮愉義必死……”
話音未落,兩眼一閉,氣絕身亡。
“你給我起來!!”花一棠大怒,狂搖東晁的屍身。
馮鬆的聲音穿透人群,“留活口!留活口!”
“讓我看看他的眼睛。”林隨安不由分說扒開了東晁的眼皮,直直看進了屍體的眼瞳。
白光頻閃,視線轉換:破碎的陽光落在桌案上,案上鋪展著一卷軸書,紙上墨跡未乾,字跡端正秀麗,這一次,看得很是清晰。
【十酷之後,便是十淨。】
和焦屍記憶中的軸書一模一樣。
東晁的記憶和焦屍的記憶竟然是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