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刻被伊塔從睡夢中叫到後園的時候, 剛過子初一刻,困得頭暈腦脹,腳步虛浮, 心焦氣躁, 可當他看到後園子裡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個黑衣人之後,頓時來了精神, “死了幾個?怎麼驗?都剖了嗎?”
這一嗓子, 將剛醒過來的幾個徹底嚇暈了。
“方兄莫急,從長計議。這邊先坐。”林隨安招呼。
方刻坐在石桌邊,發現靳若身側多出了一個四十的中年男人,胡子連腮,席地而坐,身著黑衣,五花大綁, 兩個眼窩全被揍青了, 神情頗為懊惱。
“也就是說, 東都根本沒人承認你這個淨門少門主的身份唄?”林隨安環抱雙臂, 瞅著靳若道。
靳若撓了撓頭, 沒敢吭聲。
花一棠嗤笑:“在家一條龍, 出門一條蟲。”
方刻加入隊伍才幾天, 除了盛名在外的花一棠,對其他人的來曆都不熟悉, 此時才聽明白, 這位“靳若”貌似是個江湖門派的少門主, 不由有些詫異,問道:“何為淨門?”
伊塔舉手:“好多八瓜的門派。”
木夏:“江湖包打聽。”
方刻:“哈?”
“休要胡言!”十長老丁坤怒喝道,“我淨門素有‘耳聞千古, 極目通天’之稱,被江湖同道奉為‘天下耳目之首’,尤以東都淨門為尊,莫要將我們與揚都淨門的廢物相提並論!”
木夏和伊塔:“哇哦!”
花一棠:“啊呀呀,聽起來東都的淨門比揚都的厲害多了。”
靳若哼了一聲:“淨門門規有雲,千淨所在方為淨門正宗,你們說的再天花亂墜也沒用。”
丁坤冷笑道,“千淨也不在你手裡,你這個黃口小兒更算不得正宗。”說著,目光轉向林隨安,“林娘子,若你肯將千淨贈與東都淨門,我東都淨門願將林娘子永世奉為座上賓,以後凡是林娘子要打探的消息,全部免費。”
此言一出,靳若臉黑了,花一棠和林隨安眼睛亮了,對視一眼。
花一棠挑眉:聽起來似乎比靳若厚道。
林隨安嘬牙花子: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花一棠以扇遮口,輕咳一聲。
林隨安掛上和藹可親的笑容:“聽起來甚是劃算,是個好買賣。”
靳若的臉頓時黑成了鍋底,騰一下跳起身,可下一瞬便被林隨安攥住手腕扯坐回去,摔得屁股生疼。
丁坤有些狐疑,他打聽過林隨安和花一棠的為人,林隨安武功驚人,下手狠辣,花一棠富貴滔天,七竅玲瓏心肝,這二人都不是善茬,居然這麼容易就信了他?
“丁長老有所不知,”花一棠搖著扇子,幽幽歎了口氣,“在揚都之時,花氏被揚都淨門坑得甚慘,短短一個月時間,就訛了我七百三十八金另七十貫錢的天價。我花氏雖然富貴,但絕不想做冤大頭!”
“哪有這麼多——疼疼疼!”靳若被林隨安捏的呲牙裂嘴。
“要我一筆一筆算給你聽嗎?”花一棠笑眯眯問道。
不知為何,靳若看到花一棠的笑臉,突然覺得有些心虛。
“更有甚者,即便是我,買消息也隻能打五折,真是——”林隨安也幽幽歎氣道,“聞者傷心——”
花一棠:“見者流淚。”
“心灰意冷。”
“令人發指。”
“緣分已儘。”
“無須強求。”
靳若的臉綠了。
丁坤心中暗暗將他已經知曉的信息售價和花一棠的報價對了對,發現居然少了四百三十八金另七十貫錢,萬分震驚,果然這些錢都被靳若私吞了!看著靳若的眼神頓時鄙夷了不少。堂堂淨門代門主,竟然混到如此地步,看來揚都淨門果然如傳說中一般,早已千瘡百孔,不值一提。
“丁長老適才所說,關於淨門以後為花氏提供消息可全部免費的承諾可當真?”花一棠問。
丁坤:“絕無虛言!”
“可願與花氏簽訂契約?”
“這個……”丁坤頓了頓,一咬牙,“行!”
“千淨乃是上古名器,價值不菲,”林隨安道,“白送是不是不妥啊?”
丁坤繼續咬牙,“我們願意出五百金購買!”
“一千金!”
丁坤咬得牙花子疼,“好!”
“爽快!”林隨安一錘定音,“就這麼定了。”
丁坤暗暗鬆了口氣。
之前他對這二人尚存幾分疑慮,但此時見他們又要簽訂契約,又是獅子大開口要錢,立時信了幾分。
“隻是——千淨交接乃是淨門大事,總不能隨隨便便草率了事”林隨安道,“總該選個地方,有個儀式吧?”
丁坤:“林娘子所言甚是。”
“不知東都淨門還有幾位長老?具體管事的是誰?能否見麵詳談?”林隨安問,“我僅是外宗弟子,對此中門道不甚明白,還需諸位長老指點一二。”
“自該如此。”丁坤頻頻點頭,“待我回去與幾位長老商討一番,改日再與林娘子聯係如何?”
林隨安:“甚好。”
花一棠搖著扇子瞥了眼木夏,木夏立即頗有眼色解開了丁坤的繩索,丁坤鬆了鬆手腕站起身,瞥了眼躺在四周的兄弟,剛剛舒展開的眉眼又陰鬱了幾分。
林隨安忙道:“為表誠意,今日凡是受傷的兄弟,皆免費贈與療傷聖藥。”說著,便看向方刻,“方兄,有勞了。”
方刻半路被抓來,本就聽得一頭霧水,此時更是丈二摸不著頭腦:這一路上他何曾做過什麼傷藥?
花一棠:“我知方兄不舍,但此事乃是關乎花氏和淨門合作的大事,還望方兄割愛。”
方刻:???
花一棠快速搖動小扇子,眉毛高高低低提醒道,“就是昨日方兄與伊塔熬製了三個時辰的藥劑,用了幾十種名貴藥材的那個——”
方刻恍然大悟:那個東西——根本不是什麼傷藥,而是伊塔熬製失敗的茶湯,就算是他也難以下咽,這倆人也太損了吧。
“也罷,便宜他們了。”方刻不情不願歎了口氣。
伊塔更不情願,臉拉得老長,將茶釜裡剩下的陳茶湯裝在小罐裡送過來,丁坤本來還不信,畢竟這“聖藥”聞起來味道不太妙,但眼見一個昏迷的兄弟喝下一小口,原本要暈半個時辰以上傷勢居然當場一骨碌坐起了身,瞬間恢複了意識,不由大喜,心道果然是花氏四郎,財大氣粗,竟有如此神奇的療效聖品,忙協助伊塔和方刻給每個人都灌下了藥汁,不小半盞茶的功夫,所有人都醒了過來。
那位方大夫還慈眉善目囑咐了服藥的時辰和注意事項,事無巨細,實乃醫者仁心。
丁坤帶著兄弟們連連道謝,匆匆離去。
伊塔抱著剩下的茶湯,氣鼓鼓坐在一邊,靳若震驚看著方刻——其實在林隨安拽住他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林隨安用的大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先穩住丁坤,再從長計議——他真正驚訝的是,他和林隨安、花一棠混了這麼久,尚且不能在第一時間明白這倆人的想法,這個方刻才與他們認識了幾日,為何隻需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與他們配合無間?
難道這就是林隨安口中所謂的“智商碾壓”?
“靳若你個臭小子!”
林隨安一巴掌呼在了靳若的後腦勺上,雖然不重,但還是把靳若打得有點懵,“啊?”了一聲。
“你來東都到底是做什麼的?!”林隨安眉眼俱厲喝道,“說實話!”
靳若縮了縮脖子,感覺自己的氣勢都矮了三分,“淨門信物千淨和秘傳刀法十淨集失傳多年,淨門總壇威信大不如前,遍布各地的淨門分壇都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人心早就散了……尤其是東都的淨門分壇,聖人腳下,占據天時地利人和,這幾年勢頭甚猛,大有取代揚都總壇的架勢——”
“所以你隨我們來東都,是想借著林隨安的本事收服東都淨門?”花一棠斜眼瞅著靳若道。
靳若聲音悶悶的,“我也沒料到他們竟然如此猖狂,竟然直接殺上門來,”他攥緊拳頭,“林隨安,對不起,我不該利用你和千淨,此事、此事你莫要插手,我自有辦法——”
林隨安:“是張長老的主意吧?”
靳若豁然抬頭:“誒?”
花一棠:“料你那核核桃仁腦瓜子也想不出這麼蠢的主意。”
“誰、誰是核桃仁——”
“我可以幫你。”林隨安道,“但有個要求。”
靳若眼睛一亮:“我也可以承諾,以後隻要是你們想要的消息,淨門全部免費,我也能簽契約!”
“去去去,瞧不起誰呢?”花一棠嗤之以鼻,“我花氏缺那仨瓜倆棗嗎?”
靳若:“誒?”
“我的要求是,”林隨安笑嗬嗬道,“你做我的徒弟。”
靳若呆住了,花一棠的扇子掉了。
*
林隨安托著腮幫子,饒有興致看著對麵的月下美人——咳,月下河豚。
花一棠暴躁搖著小扇子,鼓起腮幫子,長長吸氣、吹氣、吸氣、吹氣——嘴裡還哼哼唧唧的,“憑啥他能當你徒弟?”
林隨安喝了口白開水,“他不是還沒答應嗎?”
花一棠更生氣了:“他憑什麼不答應?!”
“所以你到底是想讓他當我徒弟,還是不想讓他當我徒弟?”
“我說了也不算啊,”花一棠嘟嘟囔囔,“你定有你打算,我又不知道來龍去脈……”
林隨安失笑:這話裡話外聽著怎麼酸溜溜的。
“其實,我想認靳若做徒弟是有原因的。”林隨安掏出十淨集,往花一棠麵前推了推,“這便是淨門的秘傳刀法,十淨集。”
花一棠愣住了,“這、這這這般絕密的東西,你、你肯讓我、我看?”
林隨安:“嗯。”
花一棠激動得臉都紅了,放下扇子,掏出絲帕仔細擦拭手指,小心翼翼解開書軸綁帶,定眼看去,然後,臉垮了。
林隨安憋笑。
“你的功夫真的是根據這玩意兒練的?”花一棠震驚。
林隨安點頭。
花一棠看著林隨安的表情仿佛見到了外星人,半晌,做出評價:“林隨安,你真是天賦異稟,世間罕見……不、是舉世無雙的天才!”
“謬讚。”
“可這與你收靳若當徒弟有和乾係?”
林隨安沉默片刻,“靳若並不信我。”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
“從今日東都淨門之事便能看出,他對我一直存有戒心,或者說,揚都淨門一直對我所有隱瞞,”林隨安道,“尤其是,今日我和東都淨門的人對戰之時發現,他們使用的招式有十淨集的痕跡,也就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