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夜市照明方便,從西市坊門開始,城南大橋兩側和錦江江畔都豎著高高的路燈架,漆著紅漆,高過兩丈,每到夜幕降臨之時,西市和南市的衙署不良人便會架著高木梯,在燈架上掛上一串串燈籠,江風起時,燈串翩翩搖擺,很是浪漫。
西南兩市的小攤販們早早架著貨車,推著攤車來夜市搶好位置,字畫、銅器、首飾、樂器、瓜果、小食、皆可售賣,張儀樓和散花樓上甚至還有夜讀、詩會等民間門團體活動,正所謂“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錦水煙波,四野飄香,堪為盛景。
可惜林隨安三人根本沒有逛夜市的心情,並排站在城南大橋上盯著滔滔的錦江發愁。
花一棠用扇子淩空點著錦西坊、西市、浣花溪的方位,“從此處往錦西坊往上,皆為浣花溪的上遊,按水流走向,西市外和城南大橋周圍皆有可能為拋屍地。”
林隨安:“但是西市和城南大橋的人流巨大,將那麼大一個箱子扔入河中也太顯眼了。”
淩芝顏:“連小霜死亡時間門為昨日酉時至戌時之間門,方大夫說屍體至少三個時辰平躺並未移動過,也就是說,連小霜的屍體在繡坊中放置到了醜時以後,方才裝箱運屍。”
“那些車夫說,那條街上每天都會停很多貨車,多一輛少一輛根本無人在意,凶手的運屍車停在哪裡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靳若捧著白糖糕走過來,可憐的白糖糕隻剩了兩塊,全塞到了嘴裡,“錦江夜市會持續到子時左右,之後街上人流漸少,若凶手在醜時後拋屍,應該不太難。”
淩芝顏搖頭,“根據水流流速計算,即便剛出西市就拋屍,隻需半個時辰便會流到浣花溪。但屍體是今日申時發現的,往前倒推,屍體拋入河中的時間門應該在未時左右,時間門對不上。”
花一棠的扇子越搖越快,“如果我是凶手,我定不會選白天拋屍,而是選半夜,但凶手拋屍時間門恰好在浣花溪造紙坊最忙的時間門段,所以,這個時間門是他特意算過的,他有何目的?”
頓了頓,“浣花溪的事兒鬨那麼大,若是有人看到誰往河裡扔箱子,早就上報官府了,但距離發現屍體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目前並沒有任何目擊證人上報,也就是說——”
林隨安腦中“叮”一聲,踏著橋欄一躍而起,攀住城南大橋的燈杆,雙手用力向上一拔,雙腳同時噠噠噠連環蹬踏,整個人竄到了路燈架頂端,直身立住,黑色的衣袂隨著夜風烈烈作響。
這一連串動作實在太過利落帥氣,橋上的行人和馬車全都停了下來,目瞪口呆仰頭望著,淩芝顏圓瞪著眼睛,花一棠扇子都忘了搖,靳若大叫,“師父你乾嘛呢?”
林隨安:“賞景,吹風。”
裝屍的箱子目標甚大,白天拋屍卻沒有目擊證人,說明拋屍的位置很隱秘,益都與東都一樣水係複雜,定有不為人知暗流或者暗渠可通入浣花溪,而且大概率會在附近。
不遠處的錦江夜市像一條璀璨熱鬨的銀河,錦江波光粼粼,著眼處皆是一片燈火輝煌,除了一個地方。
從西市坊門出來,主道西側有一小片暗淡之處,沒有任何光,風吹過,隻能看到影影倬倬的樹影晃動。
林隨安翻身一躍而下,喊了句“靳若跟上”,踩著橋欄躍過人群,逆著人流奔到了那片暗淡之處,原來是一處汙水渠的出口。
雖說是汙水渠,但幾乎等同於一條小溪,從西市坊區下流出,上麵蓋著厚過三寸的石板,汙水渠直通錦江,下遊不遠處就是浣花溪的支流。大約是為了城市設計美觀,臨著大道的一邊種著茂密槐樹,斜坡下麵是低矮的灌木叢,林隨安正要下去查看,被緊隨而來的靳若拽住了,“我去。”
靳若側著身子滑下了灌木叢,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偶爾能看到柔和的明光閃爍,是花一棠送給他的夜明珠。
林隨安知道自己下去也幫不上忙,就蹲在道邊等著,遠遠的,花一棠和淩芝顏跑了過來,一人都是逆著人流,很是顯眼,突然,林隨安在他們身後看到了一個矮小的男人,探頭探腦也逆著人流走,帶著一頂瓜皮帽,一直跟在花一棠五六個身位之後。
林隨安豁然起身,厲喝道:“什麼人?!”
這一喊,彆說那個矮子,連花一棠都嚇了一跳,淩芝顏不愧經驗豐富,立即反應過來,猝然轉身,矮子嚇得扭頭就跑,淩芝顏拔腿就追,還未追出兩步,就覺眼前一道黑色的風刮了過去,彈出一腳踩在了矮子的背上,矮子尖叫一聲,趴在地上成了一張餅。
林隨安樂嗬嗬將矮子從地上揭起來,拎在手裡甩了甩,提到了淩芝顏和花一棠麵前,“有個跟蹤的小賊。”
矮子大約一十來歲,挽著褲腿,兩條小腿粗壯有力,顯然是常年做跑腿的工作,適才逃跑的速度也很快,若非是林隨安速度驚人,隻怕早已逃之夭夭。
此人大約也是從未被這麼快被逮住過,嚇得兩眼暴突,滿頭冒汗,“女女女女俠饒命!我隻是路過打醬油的!”
花一棠笑眯眯用扇子拍了拍矮子的臉,“淩司直,跟蹤迫害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淩芝顏神色凝重,“輕則流放,重則絞刑。”
“我不是!我沒有!一位大人誤會了!”矮子尖叫,“我是鴨行門的,我叫毛三,是門主派我來盯著連娘子的宅子!”
林隨安:“……”
鴨行門?這都什麼鳥名字?
“你們門主認識連娘子?”花一棠眉眼驟厲,“莫非是你們鴨行門殺了連小霜?!”
“不是不是不是!”毛三連連搖頭,“門主也是受人所托!”
淩芝顏:“受誰所托?!”
毛三快哭了,瞥了一眼林隨安,林隨安呲牙,又拎著他的脖子甩了甩,毛三哆裡哆嗦蜷起兩條腿,像隻發抖的青蛙。
“是……城南吳家的家主吳正禮。”
花一棠眯眼:“姓吳,正字輩——”
“對對對,吳家主正是益都府衙司法參軍吳正清的堂兄,我們都是一家人啊!”毛三賠笑道。
花一棠和林隨安不動聲色對了個眼神。
花一棠:哎呀,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
林隨安:忙活了一晚上可算有點收獲了。
“吳正禮為何要派人盯著連家宅院?”淩芝顏問。
“這個……大約是……怕牽扯出自己的醜事吧……”毛三眼神躲閃,“這個連娘子表麵看著正經,是個繡娘,其實是個做皮肉生意的暗|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