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隨安睡不著。
躺在大木箱裡的連小霜, 梳妝台窗外的銅鈴,顏色豔麗刺繡海棠花,瞿慧手臂上觸目驚心的淤青……
一幅幅畫麵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悠, 林隨安暗暗歎氣, 心道定是被淩大帥哥的卷王屬性傳染了,不情不願爬出被窩,翻箱倒櫃找了套夜行衣換上, 佩好千淨,吱呀拉開了門,“喔謔”一聲。
花一棠坐在月光流泄的園子裡, 飄逸的袍衫飄在斑駁的樹影裡,風吹著,細細長長的草葉幽幽地搖拂著, 他的腿上是一張流光溢彩的古琴——
林隨安捂住胸口:媽耶, 這貨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這兒裝什麼狐狸精, 嚇死個活人!
花一棠優雅抬起手臂, 光潤修長的手指撥了一下琴弦, “錚——”, 抬起纖長濃密的睫毛,俊麗的五官泛著明珠般的光, “如何?”
林隨安一腦門子問號:“啥?”
花一棠神色幽怨,又“錚”彈了一聲,“好看嗎?”
林隨安:“哈?”
花一棠換了個造作的造型,“吾與六郎孰美?”
“……”
林隨安狠狠閉了閉眼, 攥緊拳頭,箭步上前衝出,拳風轟得花一棠的袍袖衣袂層層疊疊飛了起來, 又飄飄落下,拳頭距離花一棠鼻尖隻有兩寸,林隨安自然是舍不得真打的,畢竟這貨隻有臉能看了。
“花一棠,你又作什麼妖?!”
花一棠直勾勾看著林隨安,漆黑的眼瞳泛起粼粼波光,表情還挺委屈,“我今天穿得是‘淚濕闌乾花露衫’,戴的是‘寂寞朝朝暮暮簪’,熏的是‘斷雨殘雲無意香’,還有這把琴,名為‘愁到眉峰碧聚’……”
林隨安咬牙:“所以呢?”
“你沒有‘哇哦’——”
“哈???”
“今天淩六郎笑的時候,你盯著他,‘哇哦’了一聲。”
“就為這?”
“嗯。”
林隨安大為震撼,甚不理解。
就因為她對著淩大帥哥的臉讚了一句“哇哦”,這貨就費勁巴拉折騰這麼一出?圖啥啊?!
花一棠幽幽歎了口氣,托起膝上的古琴,放在地上,站起身,捋了捋袖子,一步一步走近,花一棠的表情凝重,眼瞳深不見底,全身籠罩著一種詭異的攝人氣勢——林隨安聞到了那什麼“無意香”,前調濃香撲鼻,中調苦澀繾綣,後調甜膩勾人,不像什麼正經香——
待回過神來,花一棠已經站到了身前,潔白如月的袍袖和黑色的夜行衣隨風纏綿。
“林隨安,你可曾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我也值得‘哇哦’一次?”
……有啊……林隨安怔怔地想……
楊都城,白衣少年站在月光下,找到馮氏暗塾的時候。
河嶽城,揭示地獄龍葵秘密的時候。
東都城,指著薑東易痛斥他是國之碩鼠的時候。
雲水河,指揮眾人大破九宮玄武陣的時候。
大理寺,手持碳筆計算罪犯地理心理畫像的時候。
龍神湖,假扮花神罵醒誠縣百姓的時候……
有很多很多次……
林隨安笑了,“你吃醋啊?”
花一棠喉結一滾,嘴巴張了張,“我……我生氣!”
林隨安挑眉。
花一棠真生氣了,眉頭皺成一個疙瘩,“你實話告訴我,今天你在衙署到底怎麼了?千淨為何突然刀鳴?莫非是你的身體感受到了龍神果的毒性——”
“真不是!”林隨安忙製止了花一棠的腦洞,“是之前那些白牲的記憶突然又冒了出來,所以一時沒收住殺氣。”
花一棠瞳孔一縮,攥住了林隨安的手腕。
“放心,現在沒事了。”林隨安抽出手,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
花一棠抿了抿唇,“你在連小霜的記憶裡看到了什麼?為何一直沒與我說?”
“因為……”林隨安撓了撓額頭,“連小霜的記憶與之前的不同,畫麵很碎、很亂,像有什麼東西從黑暗中破殼而出,還有一雙血淋淋的手爬啊爬的……完全摸不著頭腦。”
“莫非是服用龍神果之後產生的幻覺?”
“甚有可能。”
花一棠沉默片刻,“靳若說,你一直思念一個人。”
林隨安一怔,“思念?誰?”
“今天在錦裡長街,你對那個叫七爺的人說的。”
“……”
林隨安滿頭黑線:靳若這個大漏勺,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我是詐那個七爺的。”林隨安道,“我覺得那人有些熟悉,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又有些陌生……感覺很複雜。”
花一棠又沉默了,良久,道:“今天看到七號和九號死者檢屍格目的時候,我也想到了白牲,甚至想到了——祁元笙。”
林隨安瞪大了眼睛。
“其實,當初我派人去山崖下找過,但沒有找到祁元笙的屍體。”
林隨安眼睛瞪得更大了。
想不到這紈絝還瞞著她做過這些事。
“當時花某就想,沒有屍體真是太好了,或許,他還能活下來。”
不得不說,花一棠這個思路很對。
咱這可是古裝懸疑劇本,跳崖死亡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難道——”林隨安突發奇想,“你懷疑七爺就是祁元笙?”
“下次若有機會再見到七爺,不妨用祁元笙的名字詐他一詐。”花一棠長長呼出一口氣,抬起頭,“若是他的話,我也想見見他。”
夜氣涼爽,霧色淡淡,月亮照在花一棠的眼睛裡,水光晃晃蕩蕩。
林隨安心中“哇哦”一聲,隨即反應過來,不禁失笑。
花一棠似有所感,轉過頭來,林隨安在他清澈的眸子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雖然人不太著調,但這家夥顏值可真能打啊!林隨安心道,堪比月下仙人,勾魂攝魄——誒?
林隨安的心還沒勾走,小拇指卻先被花一棠勾走了,雪白的冰絲袖掃著她的手心,三分涼,七分癢。
花一棠的喉結不自然滾動了一下,唇瓣變成了垂涎|欲|滴的櫻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