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秋洗茶的手倏然一抖,水溢了出來,燙紅了指尖,她飛快收回手,取出一塊濕帕子擦了擦,“此事,我並未聽連娘子提過。”
淩芝顏迅速判斷:她在說謊!
“你可認識連小霜的情郎?”
雪秋用濕帕子緊緊裹住手指,指節青白,“沒見過,不認識。”
淩芝顏:這一句大約是實話。
“除了你們三人,還有誰經常向連小霜購買繡品?”
雪秋鬆開了帕子,繼續慢條斯理用茶水清洗茶具,“這個問題淩司直應該去問繡坊的掌櫃,他們更清楚。”
淩芝顏暗暗歎了口氣:看來今日隻能止步於此了。
花一夢手指在淩芝顏眼前搖了搖,“問完了?”
淩芝顏頷首,將剩下的茶一飲而儘,起身施禮,“如此,淩某就不叨擾了。告辭。”
離開茶坊的時候,淩芝顏聽到花一夢熱情洋溢向雪秋介紹瞿慧如何聰慧有禮,如何身世坎坷,如何能乾會賺錢,這才想起花一夢之前說過,要為瞿慧介紹一個茶博士的活計,原來當時並非敷衍安慰之詞,而是真的。
不愧是揚都花氏,果然言出必行。
街上人來人往,吆喝不停,風裡帶著熱鬨的煙火氣息,淩芝顏長籲一口氣,順著人流向衙城的方向走,腦中將段紅凝和雪秋的證詞又細細過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疑點,可心裡的不安卻是越來越大,仿佛遺漏了什麼關鍵之處……
七八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擦身而過,走路姿勢橫衝直撞,路上行人避得老遠,指著幾名華服男子的背影竊竊私語。
淩芝顏猛地停住腳步,剛剛匆匆一瞥,那幾人的臉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又是馬家的混球和那幾個一世祖,怎麼又來了?”
“欺負女人,不要臉!”
淩芝顏想起來了,領頭的是東城馬氏家主的獨子,名叫馬彪,一十三歲,不學無術,日日惹是生非,另外幾個好像是王氏和蘇氏的子弟,都在散花樓夜宴上見過。
難道?!
淩芝顏飛速回頭,看到馬彪等人大搖大擺闖進了秋月茶坊。
*
“喂喂喂,你們覺不覺得這個地方有點滲人啊?”靳若搓著胳膊問。
伍達吞口水,“要、要要要要不咱咱咱咱咱們還是先回去稟報花參軍,請林娘子過來壓陣吧!”
方刻翻了個大白眼,“出息。”
三人麵前是一座義莊,黑牆黑瓦黑門黑牌匾,牌匾上的字慘白慘白的,和方刻的臉一樣,還有兩個慘白慘白的破燈籠,一動不動,冷森森的。
大門前種著兩棵饅頭柳,樹皮嶙峋,亂七八糟的柳枝靜默在陽光中,像兩個披頭散發的人頭。
義莊的大門虛掩著,地上鋪滿了枯敗的柳葉和紙錢,突然來了一陣風,紙錢打著旋飛了起來,呼一下又散了,一群烏鴉從柳樹上撲啦啦飛起,嘎嘎叫著湧進了義莊,沒了任何聲音。
靳若瘋狂拽方刻的袖子,“方大夫!方仵作!!方祖宗!!我剛瞅了眼黃曆,今日不宜出行,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去,改日再來——”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方刻緊了緊大木箱的背帶,邁開大步走向義莊大門,“來都來了,自然要進去看看。”
靳若快哭出來了,又不能放任方刻一人涉險,苦著臉含著淚追了上去,哆裡哆嗦貓在方刻身後,飛快挪動著小碎步,正挪著,身後閃過一道影子,一隻手拽住了他的腰帶,靳若嚇得嗷一聲,回頭一看,竟然是伍達也跟了上來,和他同一個姿勢,一人的臉色估計也差不了多少,白得像抹了層牆膩子。
靳若:“伍捕頭,你嚇死我了!”
伍達:“靳少門主你彆亂喊亂叫的,嚇死個活人!”
方刻:“閉嘴,吵死了!”
義莊比想象的大,居然是座三進院子。
一院隻有一間佛堂,裡麵供著一尊破敗的老君像,胡子都斷了,香爐也裂了,老君頭頂竄過一隻黑乎乎的大耗子,驚得靳若和伍達又是好一陣大呼小叫,方刻忍無可忍,回頭狠狠瞪了一眼。
紅衣仵作凶狠起來比鬼還嚇人,靳若和伍達迅速捂住了嘴,連屁都不敢放。
三人像一串燒肉穿到了一院,左右兩側建了六間廂房,牆根處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窗紙被老鼠啃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窗欞,纏繞著乾枯的爬山虎,方刻隨便拍開了一間,廂房裡裡空蕩蕩的,隻有一張破草席,幾個缺口的粗瓷碗,以前應該住過人。
靳若抖著手指從窗台上抹了一撮灰,用指腹撚了撚,“起碼有半年沒人來過了。”
伍達:“馮喬口供裡說,鴨行門半年前已經斷了義莊的活計。”
“為何是半年前?”
“馮喬也不知道。”
方刻嘖了一聲,“這麼大的義莊,竟然連一具屍體都沒有,真是浪費。”
說著,繼續朝三院走去,乾瘦的身體仿若蘊含著千鈞之力,輕輕鬆鬆拖著靳若和伍達兩條欲哭無淚的大尾巴。
三院有一間寬敞的大堂,六扇大木門,沒有正經的窗戶,隻在屋簷下留了一排透氣孔,和斂屍堂的構造十分相似。
方刻的眼睛亮了,靳若和伍達的頭發根炸了。
大堂裡果然有些東西,幾口棺材橫七豎八撂著,看起來材質做工都不錯,棺材都沒封蓋,敞著口,方刻一馬當先衝進去,挨個探頭瞅了瞅,很是失望。
“都是空的。”
縮在門口靳若和伍達長籲一口氣。
方刻轉了一圈,走到了最內側的一口棺材邊,麵色大喜,“這口棺材是封好的,”抬手敲了敲,“裡麵有東西!你們倆,過來,開棺!”
靳若和伍達:“誒?!!”
方刻橫眉怒目,“快!點!”
倆人互相攙扶著,弓腰縮脖墊著腳尖過去,手放在棺材板上,就在此時,棺材裡發出了“咚”一聲。
靳若和伍達一蹦三尺高,閃身躲到了方刻身後,方刻直直瞪著棺材,眼睛越來越亮。
棺材板發出牙酸的咯吱聲,咯吱咯吱——咯吱咯吱……一寸一寸挪開了,枯骨般的手倏然鑽出,啪一聲搭在了棺材板上。
靳若和伍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詐屍啊啊啊啊啊!”
*
小劇場
正在準備晚膳的木夏抬頭:“好像有什麼聲音?”
儘職儘責給烤肉塗香料的伊塔豎起耳朵:“好像是,斤哥在,慘叫噠。”
一人對視一眼:“靳若(斤哥)定是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