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想了想,笑道:“好葡萄宮裡有。宣明閣欄下就有一株茂盛的,夏天結出的葡萄連陛下都喜歡吃。”
宣明閣是天子問政的地方,平日裡肅穆森嚴,朝臣進去都踮著腳走,沈一舟再長上十八個膽子,也不敢讓泓進去偷葡萄,忙道:“不行不行,嚇死人了。”
泓說:“沒關係。隨侍的禦前影衛都是我的熟人,看見了也不會說什麼。”
他不多說,辭過沈一舟回宮後,就先去宣明閣折了許多葡萄枝下來,拿一個小碗裝著,泡了半碗水放在廊下。
容胤在書房裡正批折子,隔窗見了問:“這是什麼?”
泓說:“葡萄。沈一舟家裡要種葡萄。”
容胤便停筆掃了一眼,皺眉道:“這種養不活,你得找那種有節有芽的,泡水不行。”
他說完也來了興致,出去親自剪了幾枝回來,拿給泓看:“要這種,健壯的。密密地插土裡,最後留下長勢好的。”
泓便把葡萄枝拿油紙包了,叫人送到沈一舟家裡,又把沈一舟寧願留在他手下的事講給容胤聽。
容胤很滿意,笑道:“他品性不錯,可以栽培。但是你不能就這麼把他留下來——彆叫人覺得可以用情義操控你。你還叫他走雲氏的路子,給雲行之打個招呼,發到尚書台去。他不是怕得罪世家大族嗎?叫他先跟那些人打打交道,磨掉他的畏懼心。”
泓一聽叫他和雲行之打招呼,便不吭聲了。容胤很無奈,勸道:“你們倆彆扭好幾年了,到底什麼時候算完?你我
要扶持雲氏去製衡劉盈,雖然給了雲行之好處,可是也把他拽進了亂局,若沒有你倆的關係在,他怎麼會老實任我擺弄?當年若按安排掐掉了雲氏,現在你也找不到這麼利的劍去對付劉盈和太後。時局變得這麼快,哪有什麼對錯之分?”
泓低聲道:“我沒有怪他,我是怪自己。他也怨我當年算計他家族。斷了來往,對我倆都好。”
容胤皺眉道:“他現在一個人舉步維艱,正是雪中求炭的時候。”
泓把雲氏的玉佩拿出來給容胤看,輕聲道:“去年他家裡出事,回沅江前我曾派人把我的短劍給他送去,準備為他殺人。他最後沒有用,可是也沒把劍還我,卻送回了玉佩。他明白我的心意。”
容胤放棄了,揮揮手道:“我不管你們倆的事。”
他看著泓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把玉佩藏進了書架最上麵,突然有些吃味,冷哼一聲道:“那把劍是你的隨身之物,他憑什麼不還?”
他把醋意掩飾得夠好,卻依舊被泓覺察了,就笑一笑抓著皇帝的手放在自己腰間佩劍上,悄聲道:“我用陛下的劍……做隨身之物。”
他半側著頭,氣息輕輕噴到皇帝的耳朵上,又溫柔又纏綿。容胤非常滿意,突然覺得有幾分難為情,轉了頭去另扯一個話題,把手上正批閱的折子拿來給泓看,說:“這是今年秋狩的安排。”
泓自後麵環抱了容胤,探頭略看了看,笑問:“要在北疆多耽擱幾日嗎?”
容胤一點頭,在輿圖上指了下,道:“這裡,鏡湖山。當年錦帝打天下,就是在這裡起步的。禮官說會安排一場郊祀,順便也可以召見一下唐端李幾家家主。”
泓“嗯”了一聲道:“聽說那邊天氣乾爽,聖祖潛邸裡封存的書冊還原樣留著。那時候內有大家族群雄割據,外有蠻族兵臨城下,皇室孱弱,全靠聖祖一人力挽狂瀾,最後贏得全境效忠,這裡頭一定有著無數驚心動魄的故事和英雄傳奇,史書上查不到,也許在聖祖潛邸裡,能找到一點記錄。”
容胤搖搖頭,道:“我派人去看過,裡麵全是話本和誌怪傳奇,錦帝也算一代梟雄,居然愛看小人書,也真是奇怪。”
他說完頓了頓,問:
“你知道我最佩服錦帝什麼地方嗎?”
“佩服他敢違祖製,給禦影衛實權。”
“他那個時代,禦影衛是一種禮官,隻負責隨侍。錦帝是第一個把天下兵馬都交給自己禦影衛的人。有了實權,禦影衛就不能時時隨侍在側,後世由此才改稱禦影衛為禦前影衛,並且允許影衛退宮。”
他說完慢慢浮起了一點笑意,在泓耳邊輕聲道:“也正是因為有錦帝這個先例,我才敢……擁有你。”
泓騰地紅了臉,小聲問:“聖祖和當時的**大將軍……也是這樣嗎?”
容胤歎口氣道:“幾百年前的事情了,誰知道呢。不過錦帝敢把天下兵馬交托,他一定非常非常信任他的禦影衛……就像我信任你。”
他緊緊握了握泓的手,低聲說:“我珍視你,勝過世間所有。可是卻總讓你委屈。我知道劉盈辱你,我今天權衡再三,還是沒能為你出頭——”
泓搖搖頭,打斷了容胤的話。他俯下身親了親皇帝的額頭,輕聲道:“他沒有說錯。臣願意……窮一生,做陛下的弄臣。”
他的眼神繾綣專注,凝視著皇帝,好像在望著一片海。兩人已在一起快十年,可容胤被這樣注視著,卻依然像第一次告白那樣心動:“朕也願意……窮一生,做你的陛下。”
泓輕輕地應了一聲。兩個人十指相扣,互相抵著額頭,一起閉上了眼睛。
春日的暖風輕輕進書房裡,在兩人腳下纏綿地打轉,又悄無聲息地靜靜流走。窗外的葡萄萌出嫩綠的枝芽,在風中發出瑟瑟的聲響。一年年好春光,一年年日子長。一年年歲月流逝,有的人爭錦繡,有的人求相守。他們將在重重的宮闕裡,在恢宏的帝國都城中,在九邦的最中心,擁有彼此,度過平凡的一生。遠方還有更遠,艱難還有更多的難。但是他們無所畏懼,也從不曾被生活虧待。
弄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