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陳路瞪大了眼睛,臉都直接綠了,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伴隨著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其他人一個個全都懵了:“——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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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兒都有鄙視鏈,就像聽古典音樂的瞧不上流行樂,流行樂瞧不上喊麥一樣。
在表演藝術裡,這個鏈條大概是歌劇>音樂劇>話劇>電影>電視劇,確實也越往前挑戰的難度越高,相對也曲高和寡。
但論撈金能力,這鏈條又是反過來的。
可能夠在國家級大劇院裡演男主角,而且還有五年有餘的公開表演經驗,這事放在表演係裡的班裡,簡直就跟有人剛入學就站在了終點線一樣——
“五年?!時戲院?!”溫杭向來穩重,這時候都忍不住了:“一張票七八百塊的那個時戲院?!真的假的?!”
“我爸說進去演配角都可難了,不要工資都未必能混的進去——難怪江絕平時成績這麼好!”
“秦老師肯定看過他的戲,不然怎麼每次都九十五一百分!”
陳路直接坐了下來,癟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本來有心給自己偶像出頭,剛好刷一波好感,哪想到碰這麼一鼻子灰。
“那豈不是十三四歲就已經開始演了,那得多小就入行啊!”
戚麟一瞧見有人開始掏出手機給江絕拍照,直接出聲喝止,沉聲道:“夠權威了吧?”
何止是權威……像他這個身份的出去來個公開課都不知道多少人搶著掏錢。
“這次練習是咱們練習群戲的一個機會,”他雙手按著桌子,認真了神情道:“既然有專業能力過硬的人可以幫忙輔導一下,咱們都珍惜著點時間,行嗎?”
戚麟原本沒有想過要公開江絕身份的。
但是他們兩都要準備私下的電影劇本,本來時間就不夠多,陪著這些人瞎胡鬨真的太浪費時間。
像江絕和他,因為缺席率太高,考試基本上都要完美表現來拿穩績點,如果這次期末大作業被耽誤了,掛科隻能重修不能補考——他們哪裡有時間再重修一遍。
不抬出個權威的身份來,沒人能服,但江絕如果自爆,就頗有幾分自我抬舉自我吹捧的感覺,搞不好還會引人反感。
戚麟平時因為偶像的身份,人緣一直非常好,由他牽頭讓江絕帶著大家過流程,是在節省所有人的時間和精力。
從這幾點看,這是最收益最大化的選擇了。
值得慶幸的是,哪怕他們兩沒有事先溝通過,也能這樣默契的達成一致,真是太好不過。
盛天爍的臉色變了又變,又興奮又不爽。
班裡又有偶像又有老演員,根本沒他出頭和說話的份。
他一麵盤算著怎麼私下巴結下這平日裡不聲不響的悶罐子,一麵又警惕著他們兩搶了自己的戲份。
江絕拿了紙筆,在一片安靜中開了口。
“什麼事都要有個規矩。”
他的眼神平靜穩重,聲音嚴肅明亮,如同在劇場裡一樣,把每個字都能清晰的送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排練的時候,沒有特殊情況,不要閒聊,不要玩手機,有事舉手。”
剛才幾個小時裡所有人如同一盤散沙,班長也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他把許多想法都摁了下來,甚至做好了被掛科的準備。
他演過太多的話劇,深知人性的矛盾與對立,也知道如果自己出聲乾預,可能會招惹多少的非議和針對。
可是戚麟卻挺身站了出來,把事情往好的一麵引導。
既然他都冒著風險挺身而出扛雷了,自己沒有再安靜的必要。
“我既然暫任導演,那麼現在給你們分階段和層次,時間表由溫杭來定,缺席三次我們會和老師申請換人。”
有兩個打算全程渾水摸魚的人表情一動,老實了不少。
戚麟坐在不遠處,聽著他條理清晰的處理所有事情。
他從未見過這樣一麵的江絕,就如同一個持重清醒的官員,把什麼事都安排的恰到好處。
冷靜、疏離,以及無聲的威嚴。
剛才還一團糟的亂局,在幾分鐘裡被拆解梳理,一切都在變得井然有序。
“我說戲的時間不多,每天隻能分出一個半小時出來。”他低頭在時間表旁邊寫著注解:“地點還是這裡,E304。”
“才一個半小時……”有人小聲抱怨道:“十二個人哪夠啊。”
江絕動作一頓,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那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今晚都回去把台詞背熟。”江絕計算著自己回宿舍以後還剩多少時間,起身合上了劇本。
“等等!”盛天爍直接站了起來:“我是男主角,我的台詞起碼一兩千字吧——這怎麼可能背的熟啊?”
“現在是晚上七點,哪怕是十二點睡,你也至少有四個小時。”江絕頓了一下,溫和道:“如果你覺得太難,我們可以換角色。”
盛天爍被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憋著氣坐了回去。
“好了,都回去吧。”
伴隨著人們紛紛離開,戚麟和江絕回了宿舍。
“你真覺得……他們背的完啊。”戚麟頗不放心的開口道:“我覺得懸啊。”
江絕往前走著,慢悠悠道:“能讀順就不錯了。”
戚麟怔了下,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你是想讓他們起碼把自己的台詞順熟,免得對戲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口?”
江絕掩著嘴打了個哈欠,認真道:“你看今天對戲,有幾個人是知道這劇情在講什麼的?”
有些人連熒光筆標記都沒有,壓根不知道自己台詞有幾段,位置在哪裡。
戚麟噗嗤一笑,歎著氣搖了搖頭。
表演係每屆都隻出寥寥幾個能成名的演員,是有原因的。
他們回去以後各自洗澡,一個窩床上看話劇本子,一個在桌前寫電影角色分析。
沙沙的寫字聲很輕,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戚麟忍著餓看著劇本,拿熒光筆把自己的每行台詞都加亮之後,花了些時間背台詞。
這個故事其實在看懂之後,非常有意思。
他表麵上隻是十二個人在爭各自的理,但呈現的卻是社會眾生的百態。
每個人都看起來頗為正義和講理,可在故事的一開始,他們其實是在齊心協力的處死一個無辜的人。
烏合之眾四個字,被各執一詞的爭執和吵嚷表現的再清晰不過。
這話劇全程都是在一張桌子旁邊進行,沒有場景轉換,沒有多餘的道具,但說教的話少,令人深思的細節很多。
戚麟在看這個本子的時候,不知不覺地想起圈子裡的事情。
在粉圈文化日益發展的現在,隻要人一多,各種審判和製裁就層出不窮。
隻要有衝突,有對峙,大眾就急不可耐的給其中一方扣上罪該萬死的帽子,並且追溯無關的過去來進一步否定那人本身的存在。
就連他自己,也一度被蓋上‘不敬業’、‘搶資源’、‘私生活混亂’之類的各種帽子。
一張角度模糊的偷拍,一句被片段截取的話語,就可以成為定罪的全部理由。
雖然有反黑站保持運營,可所謂的黑料隻要被刻意放大扭曲,他就成了許多人口中的跳梁小醜。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的在現實裡潑油漆砸雞蛋的人沒幾個,可是在網絡之中,各種暴力手段都在推陳出新。
這話劇裡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在捍衛法律,可實際上他們都隻是在借著機會發泄自己內心的恐懼與憤怒,真正就事論事的人一開始隻有兩三個。
司法尚且需要完善與改進,私法又能客觀幾何?
司法尚且每年都有冤假錯案,隻憑一時激憤便全盤否定他人,恨不得抽骨剝皮的群憤又能客觀到哪裡去?
“在笑什麼?”江絕放下筆準備休息一會兒,隨口問道。
戚麟回憶著自己過去被審判的種種,和他聊了幾句。
“人們……真的是太容易被煽動了。”他放下手中的劇本,慢慢道:“私刑在現在,其實也在被濫用。”
激憤的人們攻擊與抹黑著被審判的人,用儘方法想要抹去他的存在。
“他們難道就不能用邏輯去思考嗎,漏洞和破綻明明那麼明顯。”
江絕聽他說了許久,開口道:“古斯塔夫在《烏合之眾》這本書裡,說過這麼一段話。”
“人一到群體中,智商就嚴重降低。為了獲取認同,個體願意拋棄是非,用智商去換取那份讓人倍感安全的歸屬感。”
就如同今天的排練裡,就算有人心裡想著要珍惜時間好好排戲,可為了獲取和大家融洽的歸屬感,他也會違背本意去跟著笑鬨。
戚麟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認真道:“《十二公民》這個劇本,其實很諷刺,對嗎?”
江絕泛起了笑意:“這就是它的經典之處。”
“你很喜歡這個本子。”戚麟觀察著他的表情,又開口道:“所以才會配合我,花時間陪大家一起排戲。”
“嗯。”江絕笑容漸濃:“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