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絕蹲在施工現場, 看著連水都沒有放的土坑,心想江導可以去拍意識流電影了。
不過他確實也拍過。
施工現場人聲鼎沸, 民工們扛著石灰和土,許多花草雜亂的堆在旁邊,還沒有開始正式布置。
這裡本來建好了一次,後來又拆了重來。
江絕在錦鯉池旁邊發了一個小時的呆, 然後去白鸞城裡轉了一天。
要把這裡全部轉完, 大概需要一整天。
與遊客信步閒庭不同的是,他腦子裡裝了一整套的圖紙, 連哪個地方原來設計成什麼樣都記得頗清楚。
江絕一踏上那漢白玉階, 就有種自己開始拍紀錄片的感覺, 連腦補的背景音都是頗為嚴肅的播音腔:“現在我們即將看到的, 是電影中澹台洺奪走玉璽的聖殿——”
他眼睛看到的每一處景色, 都在記憶裡與畫卷上的線條不斷吻合。
這種感覺……奇妙的像造物主一樣。
這裡的一切, 全都曾經在自己的腦海裡跑了很多次,如今真正踏足實景,就有種真正入夢的親切感。
如果換上鞋履和長袍,聽著馬蹄聲再來這裡, 恐怕感覺會更不一樣。
戚麟這邊的時間被再一次調整, 白憑與他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多。
從每周一兩次, 到隔一天就喝一次咖啡,不磨劇情, 不實打實的拍攝, 隻引導他不斷地去理解一個從文化層次到生活水平都與他截然不同的人。
就好像Loan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經常做賊的人, 其實活在巨大的不安全感裡。”白憑拿銀勺攪著方糖,不緊不慢道:“因為隨時隨地都感覺不安,所以才看起來機敏又警覺。”
在這一點上,警察與賊的角色是微妙重合的。
“所以……要快。”戚麟越來越熟悉這種談話式的授課:“觀察環境要快,而且會不斷地確認自己處境安全。”
他起身靠向旁邊的牆,做出抱肩的姿勢,又或者一手靠在腰側的短匕旁。
戚麟把自己當做一個木偶,不斷調整著細節的動作:“戒備又鬆弛,不鬆弛會被人發現,是這樣嗎?”
“很有悟性。”白憑端著咖啡杯,挑眉道:“你的快,不能長段的表現,這樣觀眾會覺得你急躁而沉不住氣。”
“所以要用腳步的慢、語速的慢,來襯托小動作的快。”戚麟立刻接上了,低頭在本子上記重點:“沉得住氣,和動作靈活反應迅速,是可以同時共存的。\
“好好學魔術。”白憑提示道:“一定要注意他表演時的狀態。”
他給戚麟安排了多位老師,上午魔術下午武打,晚上這孩子還自己加時研究劇本,現在恐怕比上課時還要勞碌。
等這些差不多了,就可以給他練布魯克林口音的台詞了。
“對了,白導,”戚麟想了想道:“我覺得Loan應該是很安靜的一個人。”
“怎麼說?”
“他是一個獵物。”戚麟重新坐了下來,語氣裡透著篤定。
“在他是賊的時候,他是警察的獵物。”
“他成為警察的時候,是賊和犯罪者的獵物。”
而且作為一個盜賊,第一步要學的就是如何隱藏自己。
麻木而平庸的表情,不出彩的普通衣服,整個人淹沒在人群之中,誰都不會多看一眼。
所以要靜。
靜下來,才能感知到危險的存在和變化。
白憑念頭一動,摸了摸胡子道:“這樣。”
“你下次練台詞的時候,試試頂書走路。”他吩咐道:“一邊背台詞一邊保持平衡。”
方法派上,這兩者的感覺很像。
既要保持身體的高度協調,同時台詞不能跟著動作而語氣搖晃。
戚麟正想著怎麼找感覺,聽到這話登時期待了起來。
江絕從白鸞城出來,直接被助理帶去陪江導吃飯。
飯是在一個小亭子裡吃的。
從盤子到筷子都是古舊的樣式,一品蓴菜羹,一品燴鱸魚,還有一份炙牛肉。
飯是用爐火弄熟的,菜裡就放了點鹽巴,沒有胡椒粉也沒有味精。
江絕坐在他的對麵,聽著亭外潺潺的流水聲,接過了江隼遞來的熱茶。
他抿了一口,內心漸漸靜了下來。
“出去逛了一天。”江隼不緊不慢地吃著魚,問道:“感覺到了什麼?”
江絕想了一會,才說道:“慢。”
古代人和現代人的生活方式,是完全不一樣的。
更遲緩,也更從容。
馬車不會像汽車一樣馬上啟程,就算在集市裡走,也顛簸而緩慢。
沒有手機,一切動向都是從書信和手下的刺探裡得知。
做什麼事都要等,不存在節約時間的概念。
越是有身份的人,做事越慢。
一套衣服要十幾個步驟一層層套好,進了皇宮以後必須下馬,麵見聖上也隻能穿過重重宮牆,不斷地跨過高高的門檻。
走在皇宮之中,人會迷失。
這一切榮華光耀都與你有關,也都與你無關。
每一盞亮起的燈火,都好像照亮了那隱秘的野心,如同注視著眾臣的眼睛。
澹台洺每一次走進宮城時,都是為了複雜而難以站定立場的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