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麟將鐵鍋燒熱, 將豬油和橄欖油一起倒了進去。
在拍電影的時候, 他一度跟著金慶兒在後廚裡熏得滿身油煙,拍完戲洗了澡從指甲縫兒裡還是能聞到烤培根的味道。
乾辣椒在炒香之後散出辛辣又濃烈的味道,早就準備好的骨頭湯一塊燴入,江絕這時把旁邊另一口鍋裡剛炒出來的冰糖汁倒了進去,緊接著往裡放香料袋和料酒。
豬蹄泡在裡麵吸收著骨頭湯的濃香,豐滿醇厚的味道也散到了客廳裡。
等鹵的差不多熄火,筷子一戳進去就軟爛的很。
他們把一鍋豬蹄泡在鹵汁裡, 讓它們自然地伴著餘溫燜半個小時, 洗乾淨了手去了鋼琴旁邊。
家裡有一架黑三角斯坦威,是戚麟挑選的。
他讓江絕坐在自己身邊, 深呼吸了一口氣, 開始彈這首曲子。
創作於1834年的,獻給德國鋼琴家克拉拉的,李斯特的《鐘》。
零碎又輕巧的琴聲幾乎如輕快地滴答聲, 在重複著無數大小鐘聲的走針聲。
旋律聽起來輕快華麗,而且帶著獨特的朝氣。
這首曲子是演奏級彆的專業曲,雖然長度隻有四分鐘,但整首曲子琶音需要頻繁跨八度到十六度, 為了模擬鐘聲曲速會不斷加快,到最後連耳朵都幾乎無法捕捉單獨的音符。
戚麟專注彈琴的時候,琴聲流溢的音符就如同蹦跳的山雀, 冥冥之中好像真的在附近懸了一隻掛鐘, 垂針在不斷地左右搖擺。
他的左手毫不費力地彈奏出輕快短巧的滑音, 右手全部都是被切分到極致的十六分音符,而到了第二樂段的時候,裝飾音不斷加入開始變奏,連鐘聲也是如此。
搖擺的鐘聲,一如搖擺的人心。
滑音跳音不斷讓樂句往上模進,無數個小鐘交相撞擊,開始共鳴出迥異的聲音。
速度開始越來越快,仿佛有什麼在催促和等待一般。
他的雙手白淨而骨節分明,到此刻的輪指已經全程快到隻剩殘影。
江絕坐在旁邊不聲不響地聽完,等一曲完畢,非常自覺地開始鼓掌。
雖然戚麟在他麵前已經彈奏過很多次了,也笑著說不用鼓掌。
可每次他看見他音樂才子的這一麵,都會被震撼的難以言喻。
他在鋼琴旁邊,是這樣的專注和誠摯,連聽者都會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戚麟小心地把鋼琴蓋好,忽然道:“我想給這個電影寫主題曲了。”
“配樂也交給我吧。”
“好啊。”江絕確認他不再演奏了,才開口道:“這首歌,真的非常合適——但是感覺不太好彈。”
在他和戚麟講述這個劇本的時候,戚麟很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許多被性侵的受害者,之所以不去報警,不去求援,很多時候是因為認為自己是有罪的。
這種有罪的心理,不僅僅是對‘我不乾淨了’這種褻瀆性認知的恐懼,有時候還是因為,被性侵者自己在被傷害的過程裡產生了快感——
國內一直缺乏三種教育。
愛,死亡,和性。
好像這三種都是禁忌中的禁忌,不應該被公開談論。
可事實是,許多被性侵者在被傷害的過程裡,是無知的。
他們可能在熟睡,在被檢查身體,或者根本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
但身體對饑餓、乾渴,和□□,都是同樣誠實的。
一個罪犯遞給一個三天沒喝水的人一杯清水,喝下去同樣能解渴。
身體的本能反應不受思維的控製,可同樣的事情落到性上,就變得罪惡不堪。
一旦被性侵者在肢體接觸時真的產生了快感,就會有種被犯罪者拉下水的痛苦,和無窮無儘的自我否定。
他們會不斷地責怪自己,痛恨自己,甚至在覺醒到痛苦的時候做出種種自我傷害的行為。
而這件事情,是學校,課本,家長,都無從教育的。
《鐘》的主旋律,和它本身的特色,就是不斷瘋狂搖擺的琴音。
不斷地左右,前後,不斷地叩問,後悔,痛苦,否定,與拒絕。
當我產生快感的時候,我是有罪的嗎?
我仍然是被傷害的那個人嗎?
——我還值得被原諒和保護嗎?
鐘聲不斷跳躍晃蕩,心緒隨著加速推進的樂句沉淪。
一如整篇電影越來越激昂的情感,以及最後由心理醫生所發出的質問。
李斯特的《鐘》本身是炫技之作,雜糅了多種風格和技巧於樂章之中,其實非常的不好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