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南風臉色慘白,死死的盯著司馬攸,她終於知道衛瓘或者司馬攸的計謀是什麼了,她轉頭看賈充和胡問靜,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賈南風握緊了拳頭,原來從一開始就輸得一塌糊塗了。
賈充和司馬炎一心想著給太子司馬衷刷功勞,打穩根基,尋找臂助,這些都是王道手段,曆朝曆代皇帝培養太子都是如此,隻要太子名聲夠大,支持的人多,有又皇帝背書,其餘垂涎龍椅的人自然鬨不出花樣。
可這是真的嗎?其實不是,隻要殺了司馬衷,司馬炎的所有布局統統無效,隻要殺了司馬炎,司馬衷就算不是白癡而是天才也做不了皇帝。
衛瓘沒有辦法破除賈充和司馬炎的陽謀,賈南風率軍出征平亂的功勞不論用什麼手段都無法消除,縱然其他藩王照著學也毫無作用,可是衛瓘根本不考慮如何阻止賈南風刷功勞,他的目標落在了發動大縉朝一兩百個王侯作亂上。
大縉朝司馬家男丁個個都是王侯,就沒人對司馬炎不滿,沒人想要樹立傀儡皇帝?隻怕是有的,眼前這幾十個皇室宗親顯然就是對司馬炎不滿的。
衛瓘發動數萬胡人作亂,司馬炎根據規則敲打東嬴公司馬騰,罷免他的刺史職務,降低他的爵位,這些舉動在司馬炎看來完全無所謂,皇帝敲打一個犯了錯的臣子,皇族敲打一個犯了錯的宗室遠親,有什麼錯?爵位和職務又不影響司馬騰的富貴榮華。若是司馬騰覺得太冤了,等司馬衷當了皇帝後完全可以把司馬騰官複原職,重新封爵嘛。
可是這些舉動在衛瓘的挑撥之下,一群皇室宗親卻認為司馬炎為了給白癡兒子司馬衷開路,開始清洗不滿司馬衷的皇室宗親了,不然何以奪了司馬騰的兵權和地盤?
假如司馬亮司馬騰之類的皇室宗親還在猶豫,畢竟司馬騰被奪了一切是有理由的,但司馬瑋司馬允司馬演卻是驚弓之鳥,毫不猶豫的就認定了是司馬炎在為太子清道。所有阻礙太子司馬衷登基的皇子都將會被發配到遙遠的邊疆做小縣侯。偏偏司馬瑋心機很重,又心狠手辣,不用衛瓘挑撥就想到了謀反。當司馬瑋“悄悄”聯係朝中大臣,皇室宗親,想要取代司馬衷的時候,司馬瑋完全不知道他的謀逆行為激發了那些不滿的宗親的野心。
司馬炎的兒子都擔心被清洗被剝奪了爵位,一群司馬炎的堂叔堂兄堂侄子怎麼可能不被清洗不被奪爵?
司馬炎的兒子都可以弑君弑父,他們這些堂叔堂兄堂侄子為什麼不可以弑君?何況他們未必需要弑君的,逼宮不是更文明嗎?
當司馬炎想著給白癡兒子打穩根基的時候,當賈充想著利用陽謀逼迫衛瓘和司馬攸跳進陷阱,忙著挖坑的時候,當胡問靜被曆史慣性蒙住了眼睛,想著八王之亂的起因和時間的時候,衛瓘和司馬攸跳出了“王道手段”,直接采取了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一舉挑動皇室宗親逼宮,挑動司馬瑋弑兄弑君。【注1】
而後,衛瓘和司馬攸什麼都不需要做了。
司馬瑋成功殺了司馬衷和司馬炎也罷,不成功也罷,衛瓘和司馬攸其實不在意的,隻要司馬瑋起兵作亂,那麼京城的一大群高官和門閥就會暫時中立等待結果,而一大群皇室宗親就理所當然名正言順的率領大軍暢通無阻的進了紫禁城,兵臨城下,司馬炎還有選擇不成?
任愷和山濤在太極殿內不是想要醜陋的向新皇帝繳納投名狀,而是沒得選擇。京城之內無數皇室宗親朝廷官員背叛可以無所謂,但在軍方大佬衛瓘煽動之下禁軍竟然也背叛了,任愷和山濤就算立即向司馬炎彙報又能怎麼樣?任愷和山濤不可能為了司馬炎而得罪了新皇帝,被新皇帝誅殺了九族,他們隻能站在必定勝利的一方,老老實實的完成毫無意義的“監督司馬瑋弑君弑父,阻止司馬瑋與司馬炎‘父慈子孝’的任務。從某種角度而言,任愷和山濤純屬自殺。
當賈充胡問靜和司馬炎三人先後發現司馬瑋謀逆造反,司馬衷被殺之後,即使依然不能百分之一百的確定衛瓘的計劃,但三人都確定在大局上已經輸得一塌糊塗了。
因為三人都發現了“王道手段”的重大缺陷,以及衛瓘肯定做了完美的布置,他們再無選擇的餘地。
司馬炎是個能生的,他有二十六個兒子,扣除早夭的,如今還活著的大概有十四五個,看似有很多人可以傳位,可是其實卻不然。為什麼司馬瑋冒出來逼宮篡位?為什麼十幾個皇子之中一直跳出來想要搶太子位置的隻有司馬瑋司馬允司馬演司馬該四個?
因為司馬炎的兒子當中此刻年齡超過十歲的隻有司馬衷、司馬柬、司馬瑋、司馬允、司馬演、司馬該六人而已。司馬衷和司馬瑋死了,司馬允和司馬演有很大的可能參加了謀逆,司馬炎可以選擇的太子竟然隻有司馬柬和司馬該兩個兒子了。其餘兒子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孩子,傳位給他們和直接傳位給其他皇室宗親有什麼區彆?哦,有區彆的,傳給年幼的皇子有很大的幾率造成年幼的皇子在成年前淹死、摔死、病死、躲貓貓死。
而衛瓘已經跳出了“王道”,謀算到了“造反作亂”之上,那麼司馬柬和司馬該又有多大的幾率還活著呢?縱然活著,是不是也成為了階下囚呢?
司馬炎賈充胡問靜三人絲毫不抱希望。
所以,這一局已經徹底的輸了。
賈南風終於想明白了一切,渾身發抖,忒麼的這和她知道的宮鬥宅鬥完全不同!宮鬥宅鬥難道不該是互相陰陽怪氣,為了一碗飯一件衣服與其他妃子撕逼半天,或者和一大群王爺侍衛太醫卿卿我我,你愛我,我愛其他人,或者皇帝因為一句話殺了自己的娘家全家,自己還對皇帝癡心不改嗎?為什麼大縉朝的宮鬥直接就是弑兄弑父弑君大軍逼宮?這忒麼太犯規了!臣妾做不到!
司馬攸微笑著看著司馬炎:“皇兄,你的幾個兒子不是廢物就是白癡,你的身子骨不怎麼樣,不如將皇位傳給我,去長安安享晚年吧。”
司馬炎冷冷的看著司馬攸,他一直忌憚這個親兄弟,卻一直沒有下殺手,果然心慈手軟是大忌啊。
司馬攸笑著,雲淡風輕,沒有一絲一毫的煙火氣,對司馬炎道:“皇兄,這天下是我司馬家的天下,最重要的不是誰的兒子做皇帝,而是誰適合做皇帝,誰能守住江山社稷,所以世宗皇帝將天下托付給了□□皇帝,而不是傳給了我。”司馬攸口中的世宗皇帝是指景帝司馬師,□□皇帝是指司馬昭。司馬師無子,司馬昭將兒子司馬攸過繼給了司馬師,司馬攸在宗譜上就是司馬師的兒子了,司馬師死的時候司馬攸年僅十歲,司馬師因此將天下的權柄交給了弟弟司馬昭而不是兒子司馬攸。這其中以家族為重,以司馬家保住權柄守住天下的意味世人皆知。
司馬攸慢慢的道:“如今皇兄的兒子都不爭氣,皇兄為什麼不效仿世宗皇帝將皇位傳給我呢?”
胡問靜心中一動,肝疼無比。狗屎啊!這個世界瘋了!她轉頭看賈充,賈充的眼神同樣苦楚無比。而司馬炎處於憤怒之中,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司馬亮用力的點頭:“正是。這天下是司馬家的天下,不是哪一個人的天下,萬事以司馬家執掌天下為主,豈能因小失大!”
司馬乾大聲的嗬斥司馬炎道:“什麼皇位繼承立長不立賢,什麼皇位隻能老子傳給兒子,無子才能傳給其他人,什麼托孤重臣扶持年幼的皇帝管理天下,這些統統都是錯誤的!是過時的!是極端自私的!自古以來多少皇帝的長子是蠢貨?多少皇帝的兒子是白癡?劉阿鬥就在眼前,為什麼你就不能前車可鑒?想要天下永遠在司馬家的手中興旺,就不能容許出現白癡皇帝稚齡皇帝!”
司馬彤捋須笑道:“對,立賢才是天下興旺的不二法則。不管皇帝有幾個兒子,都必須在皇室之中選擇最賢能的人立為皇帝,如此我司馬家才能江山永固。”
司馬倫見司馬炎不吭聲,拍案而起,指著司馬炎的鼻子道:“做人不能太自私!你的兒子要麼是廢物,要麼是白癡!你為了一己之私想要毀滅司馬家的萬世江山,你怎麼對得起家族,死後怎麼麵對你父親你伯父你爺爺?不孝子!”
一群皇室宗親紛紛的喝罵,言詞犀利,指手畫腳,就差將茶水潑在司馬炎的臉上了,司馬炎嘿嘿的笑著,轉頭看賈南風,蠢兒媳,現在知道為什麼皇帝最大的痛苦不是死亡了吧?
胡問靜拚命的對司馬炎打眼色,所有造反謀逆的皇室都在這裡,要不要召喚賈混的隊伍進入大殿,將所有皇室一舉殺個精光?
司馬炎瞪她,胡鬨!若是殺了這些人皇室宗親,這天下就不姓司馬了。
司馬炎轉頭望向司馬攸,淡淡的道:“你倒是好本事,竟然可以讓所有的皇室宗親都支持你。”算算時間,這是很久之前就計劃下了?若是在胡問靜進京之後才開始謀劃,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服如許多的皇室宗親,司馬攸的口才簡直超過蘇秦張儀了。
司馬攸微笑著:“都是各位叔叔伯伯兄弟給麵子……”
司馬亮打斷道:“等等,誰說我們支持司馬攸當皇帝了?”司馬乾大笑:“皇帝之位有德者居之,誰說我們當中司馬攸最有德了?”司馬彤冷笑:“你們兩個雖然在宗譜上隻是堂兄弟,但血脈相連,若是司馬炎傳位給了司馬攸,不過是兄終弟及,何來以德服人,何來對家族最有利?”司馬倫搖頭道:“你們還是不懂什麼叫做家族的利益,有什麼資格當皇帝?”
司馬攸臉色大變,司馬炎一怔,指著幾十個皇室宗親,忽然哈哈大笑:“你們是自己想要當皇帝?”又指著司馬攸,笑得前俯後仰:“你機關算儘,卻給彆人做了嫁衣,好,好,好!真是太好了!今日朕聽過的消息之中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賈南風怔了半晌,忽然發覺這一幕好熟悉,這不就是宅鬥嗎?
賈充轉頭看胡問靜,你是真重傷還是假重傷?若是假重傷,是不是可以考慮出來殺幾個人鎮鎮場麵?胡問靜堅決否認,胡某是真重傷,站著都搖搖晃晃,哎呀我就要暈倒了。
賈充無奈極了,胡問靜太聰明了,不好騙啊。他終究沒有試探出胡問靜是真的重傷還是假的重傷。
司馬炎笑了半天,問道:“那麼,你們想要朕將皇位傳給誰呢?”
司馬亮笑道:“自然應該是本王。本王是本朝大司馬、開府儀同三司、豫州都督,誰不知道本王性行淑均,清正機警,頗有才乾?皇室之中還有誰比本王位高權重,為本朝肱骨大臣的?本王為了天下社稷,為了我司馬家的天下,自然會在帝位上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司馬乾冷冷的道:“有才乾?有才乾會麵對禿發樹機能造反作亂卻不敢進兵平亂,被撤職查辦?以我看,我才有資格做皇帝,我是本朝光祿大夫,加侍中,特賜金章紫綬,地位僅次於三公,我才是本朝真正的肱骨大臣,是司馬家的擎天柱。”司馬亮怒視司馬乾,無恥!
司馬彤冷笑:“就你這戀(屍)癖變態佬也配當皇帝?真是笑死人了。”眾人皆知,司馬乾是個變態精神病,接待外人的時候謙遜柔和,可背後精神變態扭曲到了極點,司馬乾幾個愛妾死去,他總把棺槨放在空房子裡,幾天打開看一次,(奸)淫屍體,等到屍體腐壞後才蓋棺下葬。縱然大縉皇室和門閥之中變態的人是一片片的,吃人的,砍美人手腳的,數不勝數,但如此變態之人世所罕見。【注2】
司馬乾握緊了拳頭,精神病人殺人是不是不犯法?
眼看幾人吵做了一團,司馬騰冷笑道:“說來說去,都是你們司馬懿一係的人當皇帝,這也叫任人唯賢?想要讓我司馬家永掌江山社稷,就必須在司馬家中廣泛的挑選。”他大聲的道:“我推薦三叔司馬孚的第五子司馬晃當皇帝!”
一群皇室宗親大聲的鼓噪:“對,對!大家都姓司馬,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若不是司馬家族無數叔伯兄弟出力怎麼可能有今天?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沒得吃苦受氣就有我們幾家,好處就沒有我們幾家的份。”“司馬晃是誰啊?我沒見過。”“我推選六叔的孫子,年輕有為,才三十幾歲,正是當打之年。”“我推選我自己,我才二十幾歲,自幼聰明伶俐,三歲就能背《詩經》,五歲就能看《論語》……”
大殿之內立刻就亂了,不管嘴上說得再好聽,皇位就是皇位,P個有德者居之,皇位必須拿在了自己的手中。
司馬炎笑盈盈的看這一大群皇室宗親互相謾罵和揭短,淡淡的道:“你們且慢慢的商量,朕倦了,且小睡一會。”一群皇室宗親毫不在意,大軍包圍之下誰在意你乾什麼。
司馬炎悠悠然在大明宮中尋了個偏廳,眼看沒什麼人注意,立刻對賈南風道:“朕想要皇太孫繼位。”他看著目瞪口呆的賈南風,道:“那些宗室不可能有結果,誰願意彆人做皇帝?朕推出皇太孫繼位,年紀小,容易掌控,他們一定都願意,隻要他們為了權利開始爭鬥,朕和你父親就有機會調動忠於朕的大軍進京勤王。”其實皇太孫這個稱呼是錯的,他哪有封過皇太孫?但是此刻意思到了就成。
司馬炎不等賈南風回答,熱切的看著胡問靜:“胡愛卿,你是朕的肱股之臣!”調動大軍勤王的設想實在是太過理想了,誰知道大軍之中誰是忠臣誰是二五仔?僅僅分析過濾拉攏的時間說不定就要好幾年,到時候賈充司馬炎指不定都已經死了。但是隻要皇位落在司馬衷的兒子的頭上,這一局就還沒有完,考慮到皇室宗親的年齡和廢物程度,說不定胡問靜很有可能能夠撥亂反正。
賈充點頭,有賭未為輸,雖然他多半看不見結果,但是想想還沒有真正分出勝負心裡就好受了些。
胡問靜用力點頭,熱情無比:“沒問題,隻要陛下給胡某一塊地盤,胡某一定為陛下肝腦塗地。”司馬炎還能給她一塊地盤嗎?有些懷疑啊,但是先答應了再說。
賈南風猶豫的看著司馬炎,又看看賈充,一言不發。
司馬炎和賈充肝都疼了,讓司馬衷的兒子當皇帝,你竟然猶豫了?!
賈南風理直氣壯,本宮當然要猶豫,司馬衷的兒子又不是她生的,司馬衷的兒子當不當皇帝關她P事?她小心的問道:“要不,我過繼賈午的兒子,陛下立他當皇帝?”妹妹的兒子好歹與她有些血脈相連,比司馬衷和小妾生的兒子靠譜多了。
司馬炎賈充胡問靜一齊死死的盯著賈南風,然後司馬炎和胡問靜認真的看賈充,賈南風真的是你的女兒,不會是撿來的吧?
賈充板著臉,麵無表情,心裡又一次後悔了,當年打死沒想過賈南風會當太子妃,所以從來沒有想過好好的教育,這回倒了大黴了。
胡問靜想了許久,總覺得司馬炎都要下野了,有什麼P的能力給她加官進爵?新皇帝登基之後隻怕第一時間就乾掉了她這個老皇帝的“肱骨大臣”,要不要現在去抱新皇帝的大腿?
賈充冷冷的看她,悄悄提醒:“你與老夫一樣,已經被綁定在了陛下身上,沒有辦法換一艘船的。”
胡問靜怒視賈充,然後泄氣,新出爐的救駕忠臣怎麼可能被其他了接受?她總不能自薦枕席吧?
“那就怪不得胡某了!”胡問靜咬牙切齒,大步走進了大殿,在無數護衛警惕的目光中,大聲的道:“你們彆吵了,我有辦法照顧諸位的利益,選出最合適的皇帝。”
一群皇室宗親盯著胡問靜,這個女的是誰啊?
司馬炎皺眉,胡問靜是反水了,還是反水了?賈充淡定極了,不看宣傳看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