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喧鬨, 金鎖關內好些人沒能睡好覺,各種心思在心中亂轉。
第二天,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溫暖的陽光照射在金鎖關前, 每一個角落染上了白光。
好些百姓拖著疲倦的身體出了營房, 見了麵就問:“你們說,胡人會不會殺個回馬槍?”
人人都對胡人會不會殺回來深深地懷疑著, 胡人狡詐, 昨夜明顯就是在設圈套等人跳下去,既然胡刺史沒有跳進陷阱,胡人肯定就會回來繼續攻城了。
有百姓長歎:“王八蛋啊, 老子現在全身骨頭都在疼!”拚命的時候沒感覺,昨天以為已經打贏了, 精神放鬆, 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上, 此刻全身的骨頭和肌肉都在酸疼,傷口上的疼更是要人命了。
有百姓催促著:“快活動筋骨,打起來的時候千萬彆扭了腰。”無數百姓開始扭腰甩手,唯恐戰前不努力,戰時丟性命。
有百姓找了塊石頭使勁磨刀,總覺得刀子昨日砍了胡人之後就不怎麼鋒利了。有百姓想起昨日有人不小心將刀劍甩出了手, 急忙在衣服上了割了一塊布條,將手掌與刀子緊緊地捆在一起。有百姓到處找自己的長矛, 昨夜太高興了,隨手扔了,此刻赤手空拳怎麼打仗,他大罵著:“老子這輩子都不會放開長矛了!”
金鎖關的北門前, 一群百姓看看已經挖開了一小半的城門洞,昨天嫌棄挖得太慢,今天隻覺挖得這麼快乾嘛。要是胡人殺了回來,挖開了城門洞是讓胡人攻城更加方便嗎?一群百姓七手八腳的就將泥土又填了回去,唯恐不夠牢固,又狠狠地踹上幾腳,打定了主意一個月內絕不打開這個城門洞,反正金鎖關北除了峭壁荒山一無所有,一年不打開都不妨事。
胡問靜等人站在金鎖關城頭努力遠眺,可惜山道蜿蜒,很快就被山峰擋住,怎麼都看不到山道後的情況。胡問靜長歎:“為何就沒有看到無數匈奴人凍死在山道上?這一屆的匈奴人的意誌太差了!”其餘人想都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昨夜匈奴人的動靜鬨得這麼大,怎麼會繼續埋伏在山道上。
李朗不死心,總覺得昨日胡人肯定是出了什麼情況,去看一眼比較好,道:“陛下,不日我帶幾十人去看看胡人搞什麼鬼。”這蜿蜒的山道上沒什麼可以埋伏的地方,一眼看去就能知道有沒有伏兵,隻要走得慢一些,眼睛睜大一些,肯定不會遇到埋伏,再挑選幾十個跑得快的人,一旦遇到危險拔腿就逃,量胡人也追不上。
胡問靜想了許久,堅決執行烏龜戰術,天寒地凍再凍三天,若是三天後毫無動靜,那就派人追殺,反正大批的胡人也走不快,三天時間的路程落後不了多少,肯定可以在胡人渡過黃河回並州之前追上胡人。
李朗死死地盯著胡問靜,以前的胡瘋子當了皇帝之後就成了胡烏龜?變化何以如此之大。
胡問靜嗬斥李朗:“還不快去找紙張做紙甲!”胡烏龜也比送死好,殺不了劉淵不過是縱虎歸山,跳進劉淵的深坑就是自儘了。
山道的另一頭,無數胡人屏住呼吸看著金鎖關的方向,就等峭壁的另一頭出現了無數的縉人追兵,然後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廝殺了。
劉淵其實對此一點點的期待都沒有,昨夜完美的伏兵計劃竟然壞在了一群貪生怕死的混賬手中,胡問靜就算是白癡也知道他們的退兵不簡單,打死不會出來了。
他長長地歎氣,聲音中沒有怨恨,隻有惋惜:“錯過了進入關中的唯一機會啊,我們匈奴人的苦難還要等多久才能結束。”
劉淵身後無數匈奴左部的士卒怒目看四周的其他部落的人,尤其是那些昨夜參與埋伏卻臨陣脫逃的懦夫,就是這些人破壞了匈奴人建立美好家園的希望。
其餘四個部落的士卒在“破壞匈奴人進入關中的唯一機會”的大帽子下確實很是慚愧,低頭不語,但是有些匈奴左部的人不依不饒繼續咒罵羞辱,其餘四部的士卒終於怒了,老子差點凍死了,憑什麼罵老子?立馬反唇相譏,你行你上,不行就少逼逼。
原本寂靜的山道上吵鬨聲越來越大,匈奴右部單於站了出來,厲聲喝道:“大家不要吵了!”
山道內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著匈奴右部的單於,右部單於威嚴地看著所有人,忽然長歎一聲,緩緩地道:“昨天,我們輸了,埋伏計劃失敗了,沒能殺了胡問靜,沒能奪取金鎖關,沒能進入關中,沒能建立匈奴人的國家。”
淚水從右部單於的臉上滑落,他哽咽著道:“這不怪劉淵計劃失誤,沒有考慮寒冷的天氣會凍死人,也不怪我們的勇士們快要被凍死了,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
一群匈奴人熱淚盈眶,是啊,劉淵計劃失誤,勇士們忍受不住,能怪誰?大家都不想的。
劉淵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大怒,計劃失誤?這是借著做和事佬的名義把責任都推在他身上?他咳嗽一聲,冷冷地道:“為了建立匈奴人的國家,挨凍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我們為了美好的未來,一點點挨餓受凍都無法忍受嗎?我們的先人從草原深處經曆了無數的嚴寒忍饑挨餓才到了……”
右部單於打斷了劉淵的言語,溫和地道:“劉淵,夠了。我知道你想要讓我匈奴五部中的年輕人為了你的理想而拋頭顱灑熱血,但是,夠了。理想不能脫離現實,理想雖然美好,但是執行需要更高的能力。縉人有句話說得好,‘有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子’,你根本沒有能力帶領匈奴人建立美好的國家,再怎麼努力都沒用的。”
他看著金鎖關的方向,道:“金鎖關哪裡是人力可以打下來的?沒有雲梯,沒有衝車,沒有發石車,憑人力怎麼可能打下金鎖關?就我們那些簡陋的(梯)子嗎?我們的勇士為了這簡陋的(梯)子流血犧牲,金鎖關下屍體堆積如山,一個個棒小夥子死在了金鎖關下,可是我們依然沒有打下金鎖關。因為你的計劃是不可能實現的。”
劉淵厲聲道:“你胡說八……”
匈奴南部的單於用這輩子最大的嗓門厲聲喝道:“劉淵!你還沒有清醒嗎?你要用我們年輕的子弟的鮮血染紅了金鎖關的城牆才肯罷休嗎?你就沒有一絲絲對戰死的匈奴子弟的愧疚嗎?”
劉淵目光一凜,厲聲道:“我……”
匈奴北部的單於大聲地道:“匈奴左部的夢想是匈奴左部的夢想,我匈奴其餘四部也有自己的夢想!我們要打下晉陽城,打下太原郡,打下並州,打下洛陽!”
一群匈奴士卒嘀嘀咕咕,很是意動,比起傳說中擁有肥沃土地的關中,這看得見摸得著的晉陽城和太原郡顯然實在多了,而且不還有傳說中的洛陽嗎?
有匈奴士卒大聲地叫著:“對!我們打下晉陽,打下太原郡,打下並州,打下洛陽!”其實一群士卒對並州還算有些知道,晉陽屬於太原郡,太原郡屬於並州,至於洛陽同樣是傳說中的美好家園,一點點代入感都沒有,但是隻要打下了晉陽城,打下了太原郡,匈奴人立刻就能感受美好的生活,打不打得下並州或者洛陽完全無所謂。
一群匈奴士卒怒視劉淵,還以為你有智慧,原來是個蠢蛋,打晉陽打洛陽的計劃比打關中務實多了。
劉淵大怒,一群蠢貨!洛陽是一群缺少糧食缺少兵器的匈奴人可以打得下來的嗎?進入胡人占據大半人口,官員都是廢物的關中才是上策中的上策!
他剛要開口細細地解釋,匈奴中部的單於慢慢地道:“夠了,劉淵,真的夠了。”
匈奴中部的單於深情地注視著劉淵:“你倒現在還沒有明白嗎?感情的事呢,是不可強求的。大家都不想跟著你了,你何必強行留著大家呢?好合好散,不好嗎?”
一群匈奴士卒用力點頭,風沙迷了眼,竟然相信了滿口胡說八道的劉淵,信了打下關中的鬼話,不如回去打晉陽。
劉淵冷笑了:“回晉陽?怎麼回去?你們不會以為胡問靜真的會放過我們吧?她昨夜不追擊,不代表她今天不追擊,今天不追擊,不代表她明天不追擊。如此狹窄的山道,我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胡問靜的騎兵追上來,我們往哪裡逃?胡問靜可以五百騎破十幾萬大軍,我們有多少人?彼時軍心已散,人人都想逃走,怎麼擋得住胡問靜?到時候自相踐踏,死者十之(八)九。”
“就算我們運氣好,逃出了山道,到了黃河邊,然後呢?又怎麼過黃河?我們能夠悄無聲息的渡過黃河是因為我們早早的做了準備,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渡河,現在我們還能有一個月的時間渡河嗎?我們會被胡問靜的騎兵堵在黃河邊,一一殺死。”
一群匈奴士卒沉默,是啊,靠幾條小船大軍怎麼渡黃河?
匈奴右部的單於慢慢地道:“所謂吉人自有天相,長生天要我們死,我們就會回歸長生天的懷抱,長生天想要我們活,我們自然就會平安的回到晉陽,一切都是長生天的意誌。”
劉淵冷笑道:“回到晉陽就能奪取晉陽奪取太原郡了?以前司馬騰夏侯駿的時候自然沒問題,兩個廢物哪裡是我們的對手,可是如今是衛瓘掌管並州,你們誰是衛瓘的對手?衛瓘手中有一萬中央軍精銳,我們能打得贏中央軍精銳?我們很多人手中隻有木棍!若是我們可以打贏衛瓘,我被衛瓘殺了兒子需要忍氣吞聲嗎?”
匈奴南部的單於笑了:“劉淵,不要怨天怨地,做人最要緊的是開心,我們回到了晉陽,回到了我們的家鄉,我們的家人在等著我們,縱然我們累了,餓了,有家人煮麵給我們吃,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齊齊整整。”
匈奴北部的單於道:“我們打不過衛瓘,我們就加入衛瓘,又有什麼不可以?隻要打下了洛陽,我們再轉身殺了衛瓘,這洛陽就是我們的了。”
一群匈奴士卒大聲歡呼,這個辦法最好了。
劉淵看著鐵了心要回晉陽的匈奴人,心中冰涼,他惡狠狠地看著匈奴各部的單於,你們真的不為放棄這次大好機會而後悔嗎?
匈奴各部的單於瞅瞅劉淵,一點不覺得愧疚。這些年劉淵風生水起,但是其餘各部一點點便宜沒撈到,反而有不少年輕人被拉攏了過去,這些年輕人不服縉人,不肯過苦日子,向往好日子,這是大勢所趨,作風老派的各部單於無法阻擋劉淵吸收各部的年輕人擴張勢力。若是劉淵順利打下了關中,建立了匈奴國,其餘各部的單於運氣好就會被邊緣化,運氣不好就人頭落地,匈奴再也沒有五部,隻有一個單於那就是劉淵,這也是大勢所趨,各部單於看得見,卻無力阻止。但是,如今劉淵攻打關中失敗,人氣大跌,眾人不服,這也是大勢所趨無法阻擋。權力的爭奪和轉移不以個人意誌左右,一切都是大勢。
匈奴右部的單於道:“右部的勇士們,我們立刻啟程回晉陽,大家加快腳步!”
各部的單於都招呼著族人飛快地撤退,越是落在後麵的部落就越是有可能被胡問靜追殺,如此好位置必須留給劉淵。
劉淵看著一個個部落飛快地撤退,心中怒火萬丈,卻隻能下令道:“我們走!”以為把他們留在最後麵就安全了?他們可以日夜不停的前進,看誰把誰留在最後麵。
劉淵如此想著,心中卻忽然巨疼。原本團結美好的匈奴又要變成了分裂的五部了?他就差一點點就能統一匈奴五部建立匈奴國了。劉淵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眼角滴落,惡狠狠地罵著:“胡問靜!吾不殺你,誓不為人!”
……
三日後,眼看金鎖關外風平浪靜,胡問靜終於挖開了城門洞,率領三百騎追殺胡人。
金鎖關前無數百姓大聲地歡呼:“殺胡人!殺胡人!殺胡人!”
李朗看看一人雙馬,以及身上溫暖的紙甲,仿佛多穿了一層衣服,他前所未有的滿足,就這裝備定然能殺得胡人血流成河。他看著頭頂的朝陽,心中如朝陽一般的溫暖和充滿了期盼:“若是李某能夠斬殺數萬胡人,定然會青史留名,以後子子孫孫看到李某的名字,李某也不枉來了這世間一遭。”
胡問靜厲聲道:“出發!”縱馬而出。
三百騎疾馳而去,覃文靜和向德寶唉聲歎氣,就打了十幾個時辰的仗,身上都是傷口,不得不留下來養傷,走路都快走不動了,兩人看著周處:“周太守,這善後的工作你可要多操心。”
周處微笑著,兩個菜鳥裝什麼裝,你們就是留下來盯著老夫的。他一點不覺得委屈,他投靠胡問靜才多久,胡問靜憑什麼信任他?沒有砍下他的腦袋一勞永逸已經是心胸寬大了,怎麼可能把守衛金鎖關,為胡問靜看守後路的重任交給他。
周處招呼著一群百姓:“大家快點動手處理屍體,天氣再冷也不能一直堆在這裡,把我們自己人的屍體挑出來好好安葬,把胡人的屍體……”他想了想,道:“築京觀!把胡人的屍體築京觀,就堆在胡人駐紮的那塊空地上!”
周處其實對築造京觀不怎麼感冒,用屍體威懾敵人其實是一種很低級的手段,但是胡問靜最喜歡拿敵人的屍體築京觀,幾乎是胡問靜的軍隊的傳統,周處既然加入了胡問靜的麾下,那麼就要按照胡問靜的傳統做事情。
覃文靜和向德寶互相看了一眼,目前而言周處非常老實,但是不可不防,再說周處又不是帥哥,就那張老臉誰會認為他一定忠心耿耿了,必須用時間考驗周處的忠心度。
胡問靜率軍一口氣追了一整天,在傍晚的時候看到了遠處七八裡外有嫋嫋的炊煙。她冷笑一聲,招呼眾人勒馬休息,李朗笑了:“陛下,今晚進攻?”
胡問靜望著遠處的炊煙,惡狠狠地笑。
……
天色漸漸黑了,天空中月亮很亮,地麵可以看得很清楚,寂靜地山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的聲響。匈奴營寨之內有幾個小小的篝火,似乎有人趴在篝火邊,一個個帳篷中靜悄悄地,所有人都熟睡了。
匈奴營寨外,有人低聲道:“單於,胡問靜怎麼還不來?”
劉淵笑道:“不要急,胡問靜傍晚前追上我們,此刻正在休息和吃飯,大概要到子時以後才會進攻。”
數千匈奴左部的精銳勇士獰笑著,胡問靜就在數裡之外,今夜一定會來偷襲,然後就是他們反殺胡問靜了。
一個匈奴勇士低聲道:“隻要殺了胡問靜,我們立刻就能攻占金鎖關,奪取關中,關中的上好田地和房屋絕對不給其餘各部。”
另一個匈奴勇士用力點頭,他們左部有意帶領各部一起建立美好的匈奴國,但是既然其餘各部不領情,他們也沒有必要硬要拿臉貼人家屁股,關中的天下就是他們左部的,每人多分幾倍的田地和房子不香嗎?
劉淵埋伏在黑暗中,熱血沸騰,胡問靜果然追上來了,但是胡問靜絕對想不到他會留下了暗哨盯著山道,今夜必殺胡……馬蛋啊!怎麼這麼冷!他裹緊了皮襖,原來夜晚沒有篝火竟然這麼冷!
劉淵忍不住四處走動,隻覺渾身都要凍僵了,他轉頭看其餘匈奴勇士,各個渾身顫抖。有人喃喃地道:“胡問靜怎麼還不來?再不來我就……”我就什麼?當然是我就凍死了!數千匈奴勇士深深地理解了金鎖關前埋伏的六千人為什麼會撤退了,這該死的山道中的寒風竟然這麼大,真的會凍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