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及天明, 七八千胡人至少被殺了一半,而剩下的人儘數跪在地上投降。
周處和文鴦反而猶豫了,俘虜了三千餘胡人, 又該怎麼處理?殺了?帶回去?兩人隻覺都不怎麼妥當。
文鴦認真地問周處:“陛下以前是怎麼處理胡人的?”文鴦在與禿發樹機能大戰的時候有一舉抓獲了一十萬胡人的經曆, 並且儘數遷入了關內,受到了朝廷的嘉獎,一時之間歌頌文鴦仁慈的奏章不計其數,文鴦也升了官, 隻是沒等他焐熱了屁股, 就被朝廷翻三姓家奴的老賬, 尋了個理由罷免了。按照文鴦的意思, 這些胡人俘虜沒有必須殺的理由,對待叛亂的胡人殺幾個領頭的, 然後降服其部落就是了。但胡問靜的脾氣是如何的?文鴦不太清楚。
周處乾巴巴地看文鴦:“周某歸順陛下的時日比你早了沒幾日。”他隻知道金鎖關內沒有胡人活口, 但是那裡位置特殊情況也特殊, 不能作為判斷胡問靜的性格的標準。周處微微皺眉,以前胡問靜作為千陽縣縣令的時候倒是沒有對胡人趕儘殺絕, 聽李朗閒談,也有千陽縣的胡人堅決的跟隨力量千裡迢迢的去荊州投靠了胡問靜, 聽說也有混得不錯的。
文鴦認真地問:“周兄的意思, 是我們不需要殺光了這些胡人俘虜?”周處冷冷地看文鴦, 馬蛋啊, 竟然給老子下套?他微笑著:“周某哪裡知道, 不如向陛下請示如何?”
文鴦看著周處冰冷地眼神, 很是後悔,他在征西大將軍府動不動被人坑,已經養成了習慣隨時防備同僚並且抓同僚的把柄, 不經意間得罪了周處。他暗暗歎氣,這事情就算道歉也沒用,隻有留待以後了。
文鴦和周處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俘虜,真的各自寫了公文向胡問靜請示,然後留下了數百人看守俘虜,急急忙忙帶了其餘士卒繼續向西,毫不費力地就攻陷了毫無防備的興平縣,興平縣內數千胡人投降。
兩人一看局麵不對,又是一大群胡人俘虜,這該如何處理?考慮到以後胡人的俘虜定然越抓越多,並且隨著殺入胡人的老巢,定然會遇到胡人的老弱婦孺,這又該怎麼處理?
兩人麵麵相覷,隻能硬著頭皮又留下了數百人看守胡人俘虜,大軍繼續向西。
文鴦看看士卒總數,有些擔憂,還沒打就留下了小一千人,以後是不是每個城池都要留下這麼多人,那還怎麼打扶風城?
周處搖頭道:“李朗已經率人去偷襲扶風城了,我們隻管去接應李朗。”
文鴦一顆心怦怦地跳,若是能夠奪回扶風城,這胡人定然大為受挫。
“好,加快速度,直奔扶風城。”
……
李朗帶著千餘人慢悠悠地走近扶風城,所有人的心怦怦地跳,他們人少,但是估計扶風城內也不會有多少精壯胡人,若是能夠混入扶風城內還是很有把握偷襲成功的。
李朗慢悠悠地走著,第一萬遍重複道:“大家不要擔心,我們隻要守住了東門,周處的大軍很快就到,我們頂多堅持一兩天就夠了。你們隻管跟著我衝入城中四處廝殺放火,這城內越亂,我們成功的機會越大,搞不好我們一舉拿下了扶風城,威震華夏。”
一群士卒勉強笑著,心裡緊張到死。這扶風城是大城,又早就是胡人的天堂,隻怕至少有十幾萬胡人,區區千餘人不會是肉包子打狗吧?
李朗笑道:“風險越大,利益越大,想要封候拜將就必須冒險。”一群士卒用力點頭,他們都是精選出來的悍卒,為了功名利祿可以直接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
千餘人故作鎮定地慢慢靠近扶風城,越是靠近,心越是跳得激烈,唯恐被數萬胡人圍住砍殺。
李朗強作鎮定,控製著速度,低聲道:“慢一點,慢一點,還有最後十幾丈,沒人注意我們。”扶風城的城頭上沒有出現胡人士卒,城門內也沒湧出數萬士卒,怎麼看都是好消息,胡人果然沒有一絲的提防。
千餘人用最強大的意誌終於熬到了扶風城門口,一瞅,人人臉色大變,齊聲怒罵:“有埋伏!”
扶風城內空蕩蕩的,整條街上不見一個人,這若不是埋伏就沒天理了!
李朗咬牙,來不及想哪裡暴露了,硬著頭皮怒吼:“跟我衝上去!”千餘士卒跟著李朗奮力衝進了扶風城,時時刻刻等待頭頂落下無數的滾木礌石金湯火油,可一直跑出了老遠,卻依然沒有受到攻擊。
李朗大喜過望,胡人反應慢了!他厲聲叫道:“兄弟們!殺光胡……”然後呆呆地看著四周。
千餘士卒同樣呆呆地看著四周,茫然失措。
此刻,李朗等人已經到了扶風城的長街之上,可四周卻不見一個人影,沒有伏兵,沒有滾木礌石箭矢火油,隻有幾個破竹簍在街上隨風翻滾,卻不見一個人影。好些店鋪開著門,裡麵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李朗帶著眾人慢慢地在城中四處亂走,卻不見一個活人,也不見一條貓貓狗狗,整個扶風城寂靜無比,除了他們再無活物?
李朗震驚極了,難道房價崩潰,扶風城也成了鬼城?沒道理啊!
……
十餘日前。
太陽照射在扶風城上,一群胡人出了城池,興奮地對著四周指指點點。
有氐人道:“那塊地靠近水源,但是好像荒蕪了一年多了,簡直是就是荒地,處理起來很麻煩的。”
一個羌人歎氣道:“多好的土地啊,竟然就這麼浪費了。”
一個氐人道:“這荒地開墾太費力了,還要種豆子肥田,今年是不會有收成的,還不如回千陽縣。”
其餘胡人也是搖頭歎氣,還以為扶風城有最美好最肥沃的田地,不想扶風城的胡人個個好吃懶做,竟然浪費了上好的良田,那還不如回其餘縣城了。
齊萬年率領氐人羌人向西奪取涇陽縣屬於建功立業的大戰,但凡有些野心的氐人羌人儘數跟了去了,留在扶風城內的氐人羌人大部分都是在扶風國待了許久的熟胡,對縉人沒有刻骨仇恨,隻想奪取利益,能夠搶了縉人的大片田地已經心滿意足了。
眾人正在曬太陽,一群胡人跑進了扶風城,幸福地叫著:“安全了,終於安全了!”
扶風城的胡人驚愕地盯著那群胡人,見他們身上滿是鮮血,有人陡然反應過來,尖叫道:“難道齊萬年被縉人殺了?”可是齊萬年才離開扶風城兩日啊,這麼快就被縉人打敗了?
那群身上滿是血跡的胡人笑道:“誤會,誤會,我們是郝度元的手下。”
扶風城的胡人鬆了口氣,但那群郝度元的手下接下來的話又讓所有人震驚:“郝度元十餘萬大軍被縉人殺了,隻剩下我們幾個了。”
扶風城內無數胡人倒抽一口涼氣,有人叫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郝度元是與齊萬年一樣大名鼎鼎的單於,手下勇士無數,前些時日我還聽說他殺了北地郡的太守,正在攻打馮翊郡,他怎麼會就死了?”
又是一個胡人也是不信:“縉人的大將隻有文鴦和周處,文鴦剛剛被抓了,周處被圍在了新平郡,誰能打敗郝度元的十萬大軍?”
周圍的胡人一齊點頭,郝度元與齊萬年都有意爭奪關中,齊萬年的聲勢比郝度元稍微大一些,但是也大的有限,齊萬年橫掃扶風國,天下無敵,怎麼郝度元就被人殺了?一定是謊言。
那一群郝度元的手下痛哭:“你們懂什麼?文鴦周處算老幾?我們遇到了胡問靜了!”
無數胡人臉色大變,有人失聲道:“胡問靜?是我有一頭小毛驢的胡問靜?是武威郡殺了數萬鮮卑人的胡問靜?”周圍有人大哭:“胡問靜來了!”“完了!我們完了!”一時之間哭聲四起。
有胡人鄙夷極了:“慌什麼?胡問靜又不是有三隻眼睛四隻手,我們這麼多人會怕了胡問靜?齊萬年十幾萬人隨手就滅了胡問靜了。”他冷冷地看著趴在地上的郝度元的手下,鄙夷地道:“胡問靜能夠打贏了郝度元的十餘萬人,定然也是慘勝,兵力大損,哪裡還是齊萬年的對手?”
地上的幾個郝度元的手下放聲大哭:“不是啊,胡問靜隻有幾萬人,可是她是妖怪啊,一個人就能殺幾千個人,我們的人被殺得乾乾淨淨!”
四周無數胡人臉色大變,親身經曆的人說出來的言語比盲目自信和吹牛的言語可靠多了。
那倔強的胡人依然不在乎:“有齊萬年在,大家慌什麼,胡問靜就算在厲害也要先打贏了齊萬年,我們有的是時間考慮怎麼辦。”
一個女子的聲音插了進來:“若是齊萬年也輸了,我們還來得及逃嗎?”
眾人轉頭,隻見一個年輕的羌人女子騎在馬上,傲然俯視著眾人。
有人叫道:“是那德羅西!”
其餘人也是驚喜地叫:“那德羅西!那德羅西!”那德羅西在胡人之中是出名的智者,雖然年輕,但是判斷事情就沒有出過錯。
那德羅西傲然揮手,四周又是一陣歡呼聲。
那德羅西大聲地道:“胡問靜應該在關外,她為什麼出現在關中?縉人之中有謠傳胡問靜要奪取天下做皇帝,那麼她一定是來奪取關中的,胡問靜很厲害,郝度元已經被她殺了,齊萬年隻怕也不是對手。”
有胡人反對,但更多的胡人用力點頭,胡問靜在扶風國的名聲不是一般的響亮啊,尤其是武威郡的消息傳到了扶風國之後,人人都把胡問靜當做了洪水猛獸。
那德羅西道:“我們現在有三條路。”
“第一條路就是堅守扶風城。若是齊萬年戰敗,胡問靜殺過來,那我們就與扶風城玉石俱焚。”
一群胡人堅決搖頭,憑什麼與扶風城玉石俱焚,扶風城又不是他們的家鄉。
那德羅西繼續道:“第一條路就是投降胡問靜,胡問靜在千陽縣對我們胡人還算不錯,很公平,千陽縣的胡人投靠胡問靜的也不少。”
一群胡人還是搖頭,話是這麼說,但是那是在胡人作亂之前,如今局麵大變,該死的生胡竟然屠殺了陳倉所有縉人,胡問靜一定震怒,誰敢投靠胡問靜?
那德羅西長歎道:“第三條路就是立刻逃出關中。”
眾人怔怔地看著那德羅西,這條路未免也太激烈了,就沒有緩和一些的道路?
那德羅西看著眾人期盼的眼神,慢慢搖頭道:“在陳倉城被屠殺前是有的,胡問靜是講道理的,但是現在已經沒了。”
一群胡人憤怒極了,該死的生胡!
那德羅西道:“若是你們選擇了第三條路,那麼就要立刻行動,遲了就來不及了。”她苦笑著:“我們胡人的勇士都跟隨郝度元和齊萬年去打仗了,這扶風城中隻剩下老弱婦孺,一天能夠走幾裡地?還要帶上糧食,被褥,木炭,我們走十天也沒有胡問靜一天走得多,要逃就必須抓緊時間。”
四周無數胡人悲傷地看著那德羅西,有人大聲地道:“好,我們聽智者的!”“對!那德羅西從來沒有錯過,我們聽那德羅西的!”
有胡人問道:“那德羅西,我們去哪裡?”那德羅西道:“我們去西涼!西涼對待胡人也不錯,隻要我們不說與郝度元齊萬年有關,西涼馬隆絕不會難為我們。”
一群胡人用力點頭,聽說西涼胡人天天踢蹴鞠,開心的要死呢。
無數胡人叫著:“好,我們去西涼!”
那德羅西道:“那麼事不宜遲,立刻出發!”
“女人孩子去收集所有的糧食,燃料,布帛,鐵器,金銀,這些東西我們都有用。”
“男人去砍伐木材,做成馬車,牛車,驢車,我們需要大量的木板,把所有門板都拆下來,越多越好。”
那德羅西看著四周一張張期盼的臉,隻覺這些老弱婦孺又能帶多少東西?但是東西是越多越好,她想了想道:“把所有的動物集中起來,我們要做羊拉的車,狗拉的車,”
眾人用力點頭,想要活下去就要物儘其用,就算是狗和羊也要拉車。
三日後,無數牛車馬車羊車狗車出了扶風城,一路向西。
……
胡問靜收到了周處和文鴦的公文,睜大了眼睛:“這還用問?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仔細檢查各地城池,但凡縉人白骨堆積如山,胡人吃縉人血肉的,那麼所有胡人都是禽獸,全城胡人不分男女老幼淩遲剔骨喂狗。”
“若是縉人全部被殺的,那就殺光胡人。”
“若是有縉人活著的,那就按比例翻倍殺,胡人殺我縉人的三成,我就殺胡人的六成。”
“若是抓到老弱婦孺又如何?同樣,看胡人怎麼對待我們的老弱婦孺。胡人殺光我們的老弱婦孺,我們就殺光他們的。”
胡問靜的神情越來越平靜,道:“唯有一件事不能以牙還牙。若是誰想著胡人奸(淫)我縉人女子,我縉人就奸(淫)胡人女子的,直接殺了。”
“胡某殺人是為了報複和立威,不是為了學習禽獸,更不是為了成為禽獸。”
一群人點頭,很是讚同。
有將領道:“陛下,這涇陽縣出了一點小意外……”
胡問靜看了報告,笑了:“他們還不知道戰爭的殘酷啊。”
“那麼,朕就告訴他們,戰爭是多麼的沒有人性。”
……
胡人忽然莫名其妙的從涇陽縣前撤退了,涇陽縣縣令欣喜若狂,恨不得打開城門追殺,但是無數百姓和士卒堅決反對,胡人狡詐,為什麼要出城?城內不愁吃不愁喝,為什麼要打開城門?抓緊時間修補破壞的城牆和器具,準備更多的滾木礌石才是正經事,就算實在是沒事可做,那就訓練士卒啊,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涇陽縣縣城內百姓嚴格按照戰時標準操作,繼續不停的運送各種石頭垃圾泥土封閉城門,打了幾天了,好些刀子都不鋒利了,必須立刻磨刀,值班的人更是絕不可少,什麼可以回家睡個安穩覺什麼的想也不要想,所有軍隊預備隊民兵統統在城牆之下待著,嫌冷就點篝火,嫌無聊就原地畫圈,總而言之時刻準備與返回來的胡人開戰。
百餘騎到了涇陽縣下,城門上無數人熱切地望著,看服裝是縉人,一定是援軍。
文鴦掃了一眼涇陽縣前的亂七八糟的胡人營地,胡人匆匆而去的痕跡根本不需要多看就能體會出來。他心中確定胡人有詐,多半是在哪裡等著伏擊他,但他會怕了胡人的伏擊?當務之急要立刻追殺胡人,不然胡人有一絲的喘息機會。
文鴦對著涇陽縣的城頭上大聲地叫著:“老夫文鴦,涇陽縣縣令何在?”涇陽縣縣令一直仔細地打量著文鴦,他沒有見過文鴦,壓根認不出這個老將是誰,此刻急忙應道:“下官見過文將軍。”
文鴦厲聲道:“陛下的援軍已經在渡口渡河,胡人退卻,你立刻帶領精銳與老夫追殺胡人。”他從小就待在軍中,習慣了軍人不扯廢話的簡單語句,他雖然在征西大將軍府中多年,多少學會了一點寒暄,但此刻大戰方起,文鴦的心中隻有刀光劍影和烽火連天,不自覺的又省略了一切廢話,用最簡單的言語一口氣講了三件事情。
城頭涇陽縣縣令恭恭敬敬地聽著,心裡很是困惑,陛下是誰?司馬暢稱帝了?援軍來了多少?作為涇陽縣縣令此刻最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是安定人心,妥善安排援軍的衣食住行嗎,為什麼要他帶人追殺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