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人怒目匈奴人,有人卷袖子,有人操板凳,兩群人很快打成了一團。
不遠處,一群羯人低聲討論著:“這中丘隻怕是留不得。”中丘距離司州近了一些,能夠以最快地速度得知石勒和劉曜大敗,能夠親眼看到從邯鄲退回來的匈奴人大軍,但是也能夠第一時間被漢人進攻。
一個羯人臉色慘白:“五萬人都死了,我們羯人隻怕……”五萬丁壯啊,想想就知道損失慘重無比。
另一個羯人道:“五萬人啊,這中丘有五萬人嗎?”其餘羯人搖頭,若是不算中丘的胡人,這中丘的漢人撐死隻有七八千。
一個羯人嗬斥著:“算上中丘的胡人也沒有五萬!”聚集在中丘的羯人匈奴人都是聽說劉曜和石勒大敗漢人,奪取了無數財帛女子吃食,心中熱火著,想要在大勝之下分一杯羹的,偏偏手腳慢了,彆說趕上石勒的大部隊,就是劉曜的敗軍都已經撤離了中丘。這些人野心巨大動作卻比烏龜還要慢的羯人加起來不過幾千人而已,連五萬人的零頭都沒有。
其餘羯人默然,想要分好處卻遇到了大敗,真是忒麼的太倒黴了。有羯人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就去真定。”其餘人點頭,聽說劉曜去了真定。
不遠處,一個素不相識的羯人忽然插嘴道:“為什麼不去扶柳城?聽說羯人石虎就在扶柳城。與其投奔匈奴人劉曜不如投奔羯人石虎,大家都是羯人。”
幾個羯人看著那素不相識,臉色慘白,衣衫上沾染著鮮血的羯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石虎?彆逗了,石虎隻有三千餘人而已,就這點人手能夠乾什麼?五萬羯人都被漢人殺了!”
幾個羯人都笑著,三千餘人的軍隊其實是個大數字,但是這個大數字在更大的數字五萬麵前不值一提,漢人一口氣殺了五萬羯人,還在乎殺三千羯人嗎?
有羯人直接道:“石勒是個不懂兵法的垃圾菜鳥,石勒的侄子石虎還能高明到哪裡?投奔誰都不能投奔石虎!”一群羯人點頭,投奔菜鳥有什麼意思,當然要投奔更強大的胡人了。
那素不相識的羯人慘白的臉色更加的慘白了,他身邊的人就要拔刀,卻被他製止住,道:“他們說了真話而已。”
這個素不相識的臉色慘白的羯人正是石勒。他看著四周鄙夷地談論著石勒的羯人們,眼角淚水慢慢地流了下來:“五萬人啊!五萬羯人啊!就被我石勒葬送在了漢人的手中!”
四周的羯人和匈奴人聽見了,紛紛圍了過來,沒想到還能親眼看到廢物石勒。
石勒放聲大哭:“我對不起羯人,我對不起匈奴人,我愧對天下!”
四周不少人盯著石勒,隻覺石勒看上去顏值不錯,衣衫雖然染著血,但其實也不錯,一表人才,怎麼會打不過漢人呢?真是奇怪了。
張賓安慰道:“將軍莫要傷心,勝敗乃兵家常事,隻要假以時日定然可以反敗為勝。”
石勒繼續大哭,五萬人死光了算個鳥,又不是他的親人,有什麼好哭的,五萬人死光了再招十萬人就是了。但是,那些羯人再也不信任他了,他再也招不到十萬羯人了,他怎麼能夠不哭?
一道人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不敢置信地看著石勒,悲聲道:“將軍!我終於找到了你了!”
張依柔歡喜無比地看著石勒,她臉色憔悴,淚水簌簌地流下。
“將軍,我終於找到你了。”她的聲音中充滿了驚喜以及平靜,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張依柔慢慢地走到了石勒的麵前,在他的腳下跪下,抱著他的膝蓋,溫柔地仰頭看著石勒:“你回來了,太好了。”她滿是淚水的臉輕輕地貼在了石勒的腿上,心中溫暖和幸福無比。
石勒撫摸著張依柔的臉頰,心中飛快地轉念,必須招攬更多的羯人,不,匈奴人、鮮卑人、羌人、氐人,隻要是胡人都可以,他要招攬更多的胡人,重新建立大軍。
他看著臉上散發著光的張依柔,心中想著,有了新的胡人大軍他就去逼迫漢人加入他的大軍,從張賓的前後表現看,漢人還是很有可取之處的,至少在打天下的時候必須多多的利用漢人的力量。
……
石虎收到了石勒的信件,臉色鐵青,真的大敗了?五萬羯人的損失慘重無比。他同意信中叔叔的意見,必須多招攬其他胡人,然後逼迫漢人加入他們。
隻是……
石虎微微有些驚慌,他很清楚叔叔石勒的強悍,如此強大的石勒怎麼會被漢人擊敗了呢?
“與叔叔彙合,打下信都。”石虎冷冷地想著,輸了一仗而已,算不了什麼的,這天下有的是胡人,死了五萬還有五百萬,隻要不殺光了漢人就絕不罷休。
……
冀州信都城內。
四五個華衣老者悠然地坐在長廊之下看著書。一個紫衣老者笑道:“這左思的《三都賦》是寫得真好。”其餘幾個老者淡淡地不搭理他,這是要借《三都賦》闡述司馬家天下落敗的原因了?誰有空理會司馬家的天下是怎麼失去的,現在最重要的是羯人石虎已經逼近了信都。
那紫衣老者笑著:“老夫知道你們擔心什麼,你們擔心胡人殺入信都嘛。可是這簡直是杞人憂天。”他的眼神深邃,充滿了自信:“胡人隻有幾千人,也想打下信都?信都城高牆厚,胡人莫說幾千人,就是幾萬人都打不下信都。”
其餘幾個老者皺眉,信都城高牆厚?隻是作為門麵的北門和南門城高牆厚而已!東門和西門撐死就普通,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信都的城牆沒有完成環繞,信都有一小半城池壓根就沒有城牆,若是胡人從這裡殺入信都又該如何是好?但這個紫衣老者在信都城內地位最高,誰都不想當麵得罪了他,眾人皆閉口不言。
那紫衣老者繼續說著:“殷浩殷大師已經出山了,正在集結大軍,隻要殷浩大師出兵,天下何人能夠擋住殷大師的鋒芒?”
其餘幾個老者互相看了一眼,笑容滿麵。天下絕對沒有比殷浩更有才學和道德的人,隻要殷浩出馬一定可以輕易地平定了胡人作亂,以及擊殺了胡問靜等跳梁小醜,還天下朗朗乾坤。
那紫衣老者微笑著放下手中的《三都賦》,看到了案幾上的胡問靜的檄文,不屑極了:“胡問靜定然是沒在學堂中上過學的,否則早就被夫子打死了。”就這隻有兩段話的檄文言詞之中沒有絲毫的典故,完全不知道每一個字都要講究來曆是寫文的標準,而文字更是樸實到了不通順的地步。這若是有師門,師門一定不敢承認。
信都城內的某個普通民宅之中,一家十幾口人聚在一起仔細地讀著抄來的檄文:“但凡不願意被胡人殺了吃了,不願意成為兩腳羊者,拿起刀劍,向我靠攏!”“但凡願意進入集體農莊種地,養豬者,不分男女老幼,不分來自何地,不分漢人胡人,背起包裹,扶老攜幼,向我靠攏!”
一個中年男子心中怦然而動:“胡問靜這是要招攬所有人種地啊。”
一家人鄙夷地看他,誰管種地不種地,重要的是胡問靜一舉滅了五萬羯人一萬匈奴人,隻要去了胡問靜的地盤之內就不用怕胡人了。
一個青年顫抖著道:“胡人吃人!”他原本是不信胡人吃人的,整個城裡都在傳鄴城三四十萬漢人被殺被吃之事撲朔迷離,究竟是胡人乾的還是胡問靜乾的很是難說,他也覺得胡人不可能做出吃了三四十萬人的事情,但是當胡人的先鋒就在扶柳城,他就覺得渾身的每一塊肌肉在顫抖,若是胡人真的吃人,那怎麼辦?
一個女子小心地道:“不如我們逃到司州去吧。”
其餘人中有的點頭支持,有的搖頭反對。有人道:“看清楚了檄文,要麼拿起刀劍,要麼種地,你是會種地還是會殺人?胡問靜的集體農莊之內不分男女老少都要拿起刀劍殺人的!”那女子立刻有些驚慌了,信都城中早就在傳集體農莊之中三歲大一百歲的男女老少都要拿著刀劍殺敵,誰不殺敵就殺誰,她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乾過粗活,繡過花,就是沒有殺過雞鴨,又怎麼可能殺人呢?
另一個人冷笑道:“三歲到一百歲都要拿起刀劍的事情我是不信的,一百歲也還罷了,三歲的孩子怎麼拿起刀劍殺人?”他轉頭看家族中的一個小孩子,那個小孩子四歲多了,但是誰都不信他有本事拿起刀劍殺人。
其餘人問道:“那你的意思是去投靠胡問靜了?”
那人卻搖頭道:“我們現在的問題不是投靠胡問靜,而是怎麼去投靠胡問靜。”他冷笑著:“以為投靠胡問靜就是張張嘴就可以了?信都到司州有多遠?一路有多少胡人多少賊人?有多少賊人我不知道,這幾十裡外的扶柳城就有數千胡人,我們能夠逃過數千胡人的追殺嗎?”
一家人原本熱切地眼神立刻大變,若不是有數千胡人威逼信都城,他們何必要逃。信都城中有門閥有幾萬人都不管麵對幾千胡人,全家十幾口人就能麵對幾千胡人了?
那人無奈地道:“彆的城池可能有機會逃到胡問靜的地盤中去,我們信都城中的人是絕對沒有機會的,老實躲在城裡吧。”
冀州安平郡廣宗城。
一群百姓恭恭敬敬地聚集在一戶人家前,這戶人家姓張,以前是門閥子弟,隻是不幸落魄了,雖然眾人平時冷嘲熱諷打落水狗,但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很希望聽這個落魄的門閥子弟的意見的。
有百姓大聲地道:“張公子,我們究竟要不要去司州?”
那張公子淡淡地道:“去司州乾什麼?”
一群百姓以為張公子不知道,急忙道:“胡人作亂……胡刺史寫了一張檄文……”
那張公子冷冷地聽著,問道:“胡人作亂,胡人在哪裡?”
一群百姓瞠目結舌,胡人距離廣宗城遠著呢,沒有五百裡也有三百裡。
那張公子冷笑:“胡人還沒到,你們就拋棄了祖宗家業投靠逆賊胡問靜,你們就舍的祖屋,舍的田地,舍的家裡的物什了?”
一群百姓紛紛搖頭,落葉歸根,人離鄉賤,華夏大地每一個人都堅定地認為自己的老家是世上最好的地方,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
有百姓道:“就是啊,若是逃到司州去,我家裡的家具怎麼辦?我的桌子是去年剛做的!”另一個百姓道:“桌子也就算了,家裡的糧食怎麼辦?”無數百姓點頭,桌椅板凳都是身外之物,沒有桌子拿塊石頭也能當桌子,但是沒有糧食怎麼行?此刻才入春,家裡的存糧雖然算不上多,但是十幾口人的家庭之中林林總總的小米黃米高粱稻米麥子野菜加起來一千斤總是有的,誰家能夠沒有馬車的情況之下背著一千斤的糧食逃難?
那張公子繼續冷笑:“集體農莊中每天從雞叫乾到天黑,一年都沒得休息,春秋天也罷了,這夏天在田地中被太陽曬一整天是要蛻皮的,你們有幾張皮可以蛻?冬天西北風一起,在室外是會凍成冰棍的,你們想做冰棍?”
一群百姓臉色慘白,莊稼人深深地知道種地的苦,夏天敢在烈日下乾活簡直就是玩命,冬天也要乾活?莊稼人冬天的活計都是零零散散的編製秸稈等等,誰敢吹一天西北風?
想要逃到司州避難的百姓立刻安靜了,這集體農莊越想越是恐怖,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去送死?
那張公子不屑地看著眾人,道:“廣宗距離司州地界不過幾十裡地,若是胡人到了廣宗,一日之內就能逃到司州。好好的家就在這裡,為什麼要去司州累死累活?就算同樣是做一條狗,也要留在家鄉做家鄉的狗,不要跑到外地做外地的狗。”
一群百姓用力點頭,隻覺果然要有明眼人指點,不然險些誤了大事。
……
冀州的另一個城池。
有數輛馬車緩緩地出了城池往南而去,馬車之上的眾人神色慌張。有乘客不斷地催促著:“快點!再快點!”
馬車夫無奈地搖頭:“公子,若是再快,馬車就要散架了!”
那公子根本不信:“散架尼瑪!本公子叫你再快點你就再快點!”
馬車夫隻能加快了速度,隨著速度的增加,馬車到處都發出了令人膽顫的咯吱聲,仿佛隨時都會散架。有人勸道:“慢一些,還是慢一些!”但那公子隻是不理,胡人就在百裡之外,若是慢了一點點被胡人抓到吃了怎麼辦?
馬車行不過數裡,到了一處塢堡之前。
那公子大喜,顧不得身上的骨頭都被馬車顛疼了,以這輩子最靈巧的動作跳下了馬車,大聲地對著塢堡上的守衛叫道:“告訴崔公子,我是趙子明,我來了!”
塢堡上的守衛笑道:“原來是趙公子,我家公子早就在等你了。”
塢堡的大門打開,那趙子明大喜,帶著眾人進了塢堡,一路左看右看,隻覺滿意極了。有這個堪稱堡壘的房屋在,胡人肯定打不進來。
崔公子趕了過來,埋怨著:“你怎麼才來?”那趙子明笑著道:“早知道你家的塢堡如此堅固,我飛也要飛來了。”
那崔公子大笑,崔家其實沒有趙家龐大,田地更是隻有趙家的三分之一,但是崔家祖上在三國亂世之時就建了一個塢堡,躲過了兵荒馬亂,這些年反複的修葺,這塢堡更加的堅固了。
那崔公子認真地道:“隻是還缺糧,你家的糧食要儘快搬過來。”那趙子明用力點頭:“你放心,我已經安排人將糧食儘數搬來塢堡。”他很清楚崔公子為什麼要熱情的請他住進塢堡,崔家修葺塢堡又需要銀兩,賣了一些糧食換錢,偏偏這幾年災荒嚴重,地裡的產糧一年不如一年,這崔家的存糧意外的一直不多,而趙家其他沒有,就是存糧多。
崔家有堅固的堡壘,趙家有吃不完的糧食,他們兩家不能合作還有誰能合作?
崔公子帶著趙子明參觀塢堡各處,隨意地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響應胡問靜的檄文拿起刀劍與胡人廝殺。”胡人就在百裡之外,他此刻前所未有的關心敢於拿起刀劍與胡人廝殺的勇士。
趙子明搖頭道:“我在城中高舉義旗,招攬百姓拿起刀劍,結果響應者寥寥,我又提高了賞金征募勇士,結果依然沒有人理會。”他深深地歎氣:“人心不古啊,竟然沒有人願意拿起刀劍保家衛國。”
崔公子同樣長長地歎氣,若是平民不肯拿起刀劍,誰來保護他們。他安慰著道:“幸好我們有塢堡,留在城中必死無疑。”
趙子明用力點頭,城牆城門都沒有的小城池如何抵擋胡人?胡人一到定然是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