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下無數百姓用力鼓掌,大聲地叫好,不知道是誰開始唱歌“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無數百姓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大聲合唱。
岑浮生站在縣衙門口鬆了口氣,浚儀縣應該是搞定了。
……
豫州的某個集體農莊內,一群百姓哭喊著:“世上唯有農莊好,有農莊的百姓是個寶。”
司州的某個城池內,有人麵紅耳赤,怒視另一個男子,厲聲道:“你若是再敢說農莊的壞話,老子就打死了你!”周圍一些百姓大力支持:“這種人就該打死了!”有人的手指都戳到了那說農莊壞話的人的鼻子上:“做人要有良心!要不是集體農莊給你飯吃,你能長得這麼壯實?若不是集體農莊不用交租,你兒子早就被搶走了!”
另一個農莊內,一群社員在食堂中一邊吃飯,一邊感歎。
有人道:“我記性真差,我差點忘記了,我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飽飯的。”另一個人道:“是啊,我到了集體農莊後才第一次吃肉,若不是集體農莊,我還在吃野菜粥呢。”周圍的人點頭,看著手中早已變得平平無奇的豐盛飯菜,又一次感覺到了幸福和滿足。
某個農莊的學堂前,一群小孩子唱著戲曲:“……人家的閨女有花戴,我爹錢少不能買……”
一個男子看著不遠處的孩子們唱歌,低聲對幾個同夥道:“官府沒收了我們的田地,官府就是虧待了我們!我們一定要推翻了官府,殺了胡問靜,奪回我們的田地!”
幾個同夥驚恐地看著那個男子,小心翼翼地道:“你瘋了!陛下有汙妖王附體的,刀槍不入,還會飛!你怎麼可能打得過陛下?”
那男子怒目幾個同夥,前段時日還很聽話,隨時準備造反,為什麼忽然就變成良民了?
幾個同夥更加驚恐地看著那個男子:“王老五去洛陽觀禮了,親眼看到陛下隔著幾百丈打飛了幾千人,長公主殿下法力無邊,天兵天將護著長公主殿下,你不過是一個凡人,也配與陛下廝殺?”
那男子厲聲道:“休要聽王老五胡說!”
幾個同夥用力搖頭,王老五是農莊中出了名的老實人,每日沉默無語,隻會埋頭乾活,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彆說吹牛說謊了,就是話都沒有幾句,怎麼會胡說八道?王老五說的一定是真的!
農莊的宿舍中,王老五躺在床上渾身發冷,一個社員煮好了藥湯,遞給王老五,道:“趁熱喝了。”
王老五大口喝下了苦澀的藥湯,然後再次裹緊了被子。他在洛陽的時候距離胡問靜或者小問竹有十幾二十萬人,他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親眼看見,既沒有親眼看到胡問靜殺刺客,也沒有看到胡問靜被道士鎮住,更沒有看到小問竹令血水倒流,但是他聽到了其餘百姓的言語,看到了地上的血水,注意到了其他百姓發抖的身體驚慌的臉,他確信他從其他人嘴裡聽來的言語都是真的,他一個字沒有修改的告訴了這個農莊的人。
幾個社員在王老五的宿舍前低聲道:“王老五說這是因為他在洛陽沾染了汙妖王泄露的妖氣……”幾人緩緩點頭,怪不得像牛一樣壯實的王老五也病倒了。有人低聲道:“……若不是他在洛陽吃了道門的神藥,此刻隻怕已經……”眾人對此深信不疑。有人道:“縣令說了,隻要吃了道門的神藥就不會有事的,等神藥祛除了王老五體內的妖氣,王老五就能下地了。”
……
並州的某個城池的豪宅內,有戲班子正在搭台子,豪門的某個老爺過壽,請他們唱戲。
管家走了過來,問道:“你們會唱哪幾出戲?”
戲班班主急忙賠著笑道:“我們會唱《玉堂春》、《金玉會》……”他將適合在壽宴上唱的幾個戲曲一一說了。
那管家皺眉道:“會唱《張悅兒》嗎?”
戲班班主汗流浹背,用力搖頭:“不敢,不敢!”
那管家厲聲喝嗬斥道:“是不敢,還是不會?”
戲班班主抹著汗水,認真地道:“是不會,是不會。”《張悅兒》這一出戲在大楚紅遍大江南北,走南闖北討生活的戲班子怎麼會不會呢?可是這一出戲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在壽宴中唱,唱完了一定腦袋落地。
那管家冷冷地看了那戲班班主幾眼,轉身離開,回稟少爺道:“那戲班子不會唱。”幾個少爺和小姐唉聲歎氣:“竟然請了個不會唱《張悅兒》的垃圾戲班!”“我還以為可以聽到《張悅兒》了,李家那幾個聽過了,說可好聽的,每日在我麵前炫耀。”有少爺怒道:“去換個會唱《張悅兒》的戲班子!”
管家陪著笑道:“並州之內這個戲班是最好的了,若是他們不會,其餘戲班子也多半不會。”管家為虎作倀多年,一眼就看出戲班子是會唱《張悅兒》的,他不知道《張悅兒》有什麼犯忌諱的,但是看那戲班班主一身汗水的模樣就知道萬萬不可強行點唱《張悅兒》,而且這壽宴唱什麼戲哪裡是幾個少爺小姐可以決定的?
……
並州另一個城池中。
戲台上,幾個戲子戰戰兢兢地唱道:“……舊社會將人變成鬼,新社會將鬼變成人……”,“……世上唯有農莊好,有農莊的百姓是個寶……”
幾十個官員冷冷地看著戲子們,若是眼神可以殺人,那些戲子此刻已經死了幾百遍了。
衛瓘輕輕地笑道:“好一個‘世上唯有農莊好,有農莊的百姓是個寶。’”他暗暗歎氣,胡問靜果然開始出手了,這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一個官員悄悄地看衛嶽,衛嶽會意,急忙一掌拍在案幾上,厲聲道:“爹爹,胡問靜以此戲曲宣傳集體農莊,意圖從文化上侵略我並州,我並州萬萬不可讓這戲曲流傳,當嚴查個個戲班,有誰敢唱這首戲曲,立刻殺了。”
戲台之上,幾個戲子急忙跪下,渾身發抖,就知道這回唱也要倒黴,不唱也要倒黴。做戲子真是倒了十輩子的大黴!
衛瓘看著衛嶽,道:“你現在知道胡問靜封官的秘密了嗎?”
衛嶽莫名其妙,急忙苦思。
衛瓘大笑搖頭,道:“何必禁了這《張悅兒》,如此一曲好戲若是禁了,枉費了胡問靜的心血。”
他微笑著道:“這《張悅兒》宣傳集體農莊,影響並州百姓?不不不,這《張悅兒》是宣揚青天大老爺,宣揚道德之上的。”
周圍的人驚愕地看著衛瓘,一個官員反應極快,脫口而出道:“妙!妙!妙!”
……
並州的某個城池中,幾個豪門子弟鬱悶地坐在酒樓之中,有人大聲地罵著:“為什麼就沒有一個戲班子敢唱《張悅兒》?彆人都看過了,就我們幾個沒看過!”
其餘幾個豪門子弟也是一臉的晦氣,如今成了全城門閥子弟中最落伍的人,聊天都不帶他們的。
一個男子走了上來,恭恭敬敬地道:“小人是張家戲班的,會唱《張悅兒》,幾位貴人可要聽戲?”
幾個豪門弟子大喜:“好!”
一日後,某個門閥的豪宅中坐滿了人。
某個貴女興奮極了:“聽說有戲班敢唱《張悅兒》,我一定要聽聽。”其餘貴女湊過來低聲道:“噓!若是被人知道我們其實沒有聽過《張悅兒》,就是人雲亦雲,會很丟臉的。”那貴女急忙板起臉,平靜地看著四周:“這《張悅兒》真是一部好戲,聽過一回還想再聽。”
周圍的人用力點頭,人人都笑著:“是啊,是一部值得反複聽的好戲。”
幾個門閥老者在一角皺眉,一個老者道:“《張悅兒》是反戲,唱不得。”他聽說過一二,《張悅兒》激烈抨擊門閥製度,屬於反戲中的反戲,若是依他言語,敢於唱《張悅兒》的戲子就該全部殺了。
另一個老者看著豪宅的主人道:“是不是幾個小子瞞著你做下的?此刻不能顧及臉麵,該停了戲曲就停了戲曲。”其餘幾個老者也是點頭,若是擔憂賓客盈門,結果不唱戲了不好交代,所以不敢停了戲曲,那就是因小失大。
門閥主人搖頭道:“老夫豈會如此不智?老夫仔細問過了,這《張悅兒》是衛司空同意唱的。”幾個老者一齊皺眉,衛瓘同意的?這其中隻怕不簡單。
戲台上,樂聲起來,戲子開始上台。
“……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我悅兒紮起來……”
台下叫好聲不絕,好些貴公子貴女眼睛放光,這戲曲的曲調與並州當地的民謠戲曲的旋律極其的接近,聽起來很是熟悉,偏偏又更加的美妙。
“是個高手編曲。”某個貴女握緊了拳頭,她一直以為自己的音律已經是頂尖了,沒想到一個戲曲就讓她知道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另一個貴女細細地聽著,隻覺真是好聽,而且歌詞朗朗上口。
幾個門閥老者盯著戲台,隻覺這出戲果然是一曲反戲!
一個老者冷冷地道:“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其餘老者臉色鐵青,根據劇情的演繹,到了這一步就是門閥老爺出麵收租,然後打殺了劉白勞和悅兒了,這是徹底掀開了門閥凶殘的臉了。
果然,戲台上劉白勞被門閥老爺逼死,悅兒被門閥老爺搶了。
戲台下隱約有哽咽聲。好些貴女忍不住哭泣:“沒想到竟然有這麼慘的戲曲。”“是啊,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慘的戲曲。”“不過,很是新鮮啊。”
一群門閥老者看著又哭又笑看戲的貴女們隻覺額頭青筋凸起,這《張悅兒》是反戲,必須禁止!
戲台上,一個官老爺的角色帶著士卒上場,扶起了攔路告狀的張悅兒,唱道:“……問世間,德為何物?……聖人之光照耀四方,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門閥繼承聖人之德,守護鄉裡……一樣米,百樣人,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老夫身為中正官,當秉持正義,為人間除害!”
戲曲繼續,那自稱中正官的官老爺帶著士卒去了門閥老爺家,奪了那門閥老爺的鄉品,當眾斬殺了那門閥老爺,又賞賜了張悅兒百畝良田。
張悅兒感激地跪下,唱道:“……公道在人心,聖人在天地,德行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無德就無才,無才就無德……”
幾個角色打開了橫幅:“有德走遍天下,無德寸步難行。”“沒有青天大老爺的百姓是根草,有青天大老爺的百姓是個寶。”
戲台下門閥子弟們熱烈的鼓掌,叫道:“好!好!”
有貴公子有些知道為什麼戲班子不敢唱《張悅兒》了,不就是因為其中有門閥老爺打死佃農,強搶佃農的女兒的劇情嗎?他不屑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我等門閥中人是有這種敗類,但是不代表我們其餘人也是如此。”
其餘貴公子也是一般地念頭,大度地道:“世人不懂得包容,以為我等在看到描寫門閥中人作惡的戲曲就會發飆大怒,殊不知我等早已看慣了時間的真假善惡美醜,深深地知道該以道德為人生至高追求。”一群貴公子一齊點頭,那些爬蟲般的平民們怎麼能夠理解他們的胸懷。
幾個貴女聚在一起,反複地研究《張悅兒》的唱腔,隻覺那一段《北風吹》的曲調明明簡簡單單,為何竟然會如此歡快?果然是高手所為啊。
某個貴女長歎道:“竟然還有比我更厲害的人?”其餘貴女嘻嘻哈哈,悄悄翻白眼。
幾個門閥老者微微發愣,有老者道:“這《張悅兒》雖然有些問題,但是不該算反戲。”其餘老者點頭,說穿了就是惡霸做壞事,青天大老爺出麵的傳統劇情,隻是這《張悅兒》對佃農的生活比較寫實,容易引起佃農的共鳴而已。
一個老者道:“不妨讓百姓也看看這《張悅兒》。”雖然有描寫門閥不好的地方,但是百姓想到戲曲中的門閥逼死了人,還搶了悅兒,立刻就會覺得自家的門閥老爺真是仁慈啊,又沒有逼死人也沒有搶女兒,對門閥的忍耐度立刻就會上升,由此產生深深地幸福感。
另一個老者笑道:“而且有‘悅兒’在,誰還敢偷懶賴租?”那些賤人看了《張悅兒》之後隻怕會嚇死,門閥老爺發怒之後可是會出人命搶兒女的,以後要不要賴租必須想仔細了。
有老者笑道:“怪不得衛瓘覺得不需要禁止。”這種爛大街的設定何必禁止?哪怕百姓認為門閥是壞人,最後還不是有個中正官為門閥清理門戶嗎?百姓們看了這部戲就會放棄造反鬨事,將伸張正義寄托到了天降青天大老爺上了,這世界就穩定和諧了。
幾個門閥老者一齊微笑,話題到了《張悅兒》的曲調之上。
“是個不錯的曲子。”“這台詞弱了一些,沒什麼文化。”“無妨,反正是給賤民看的,何須文化。”
數日後,《張悅兒》在並州個個豪宅中流行,然後又到了各個田間。
“大家快來看大戲啊!門閥老爺請我們看戲咯!”村裡的撞鐘當當地響著,村民們驚喜極了:“門閥老爺真是好人啊。”“門閥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
衛嶽和衛裔佩服地看著父親衛瓘,恭恭敬敬地道:“父親大才,輕易地化解了胡問靜的文化侵略!”
衛瓘愕然:“誰說這是胡問靜的文化侵略的?”
衛嶽和衛裔一怔。
衛瓘笑道:“若是老夫隨手一改就能麵目全非,黑白顛倒的詭計是胡問靜想出來的,老夫此刻已經是天下之主了。”
他從故紙堆中抽出那胡問靜封官的消息紙,放到了兩個笨蛋兒子麵前,淡淡地道:“老夫一直不怕胡問靜,因為胡問靜的破綻太大了。可是,胡問靜終於意識到了她的問題。”
衛瓘輕輕歎氣,道:“一輛跑得快的牛車並不可怕,因為跑得越快,散架越快,可是一旦這輛牛車跑到了最前麵,卻沒有散架,又停下來修理車軸車輪,那就太可怕了。”
衛嶽和衛裔附和著笑著:“對!原來如此。”
衛瓘看都不看兩人,轉頭看向窗外,胡問靜開始修理破車了,但是他或者其餘人距離胡問靜太遙遠了,不存在彎道超車的可能,他們的下場會是什麼,機會又是什麼?
“五千鐵騎足夠老夫訓練兩千鐵騎的了,老夫有兩千鐵騎在,縱然不敵胡問靜也能自保。”
衛瓘心中一鬆,胡問靜修車是大好事,他不需要被迫與胡問靜拚命了,可以放下對並州南線的擔憂,認真考慮其他大事了。
“西麵,胡問靜為什麼一直想著西麵?西麵是有生路,還是有著什麼?”
衛瓘已經查了許久的資料,張騫出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西麵沒有什麼財富,去西麵有什麼好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