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並州騎兵獰笑:“殺!”
馬蹄聲中,數百騎兵衝向西涼百姓。有西涼百姓厲聲叫著:“列陣!列陣!”
“嗡嗡嗡!”奇怪的聲音中,一群黑點從側翼飛向那數百並州騎兵。
“噗噗噗!”
數百並州騎兵瞬間人仰馬翻,慘叫不絕。
一個將領冷冷地道:“馬隆怎麼如此大意?”他看了一眼歡呼的西涼百姓,微微搖頭,有些刻薄了,馬隆兵少,隻能靠幾個將領組織百姓防守側翼,出現疏漏在所難免。而且馬隆隻怕是打著拚著整個武威郡殘破,與衛瓘的大軍巷戰的主意。
一個西涼軍將領帶著數百長矛兵匆匆追著並州騎兵的蹤跡趕到,見了那(弩)兵將領,又驚又喜:“敢問將軍是那一支部隊的?”
那將領笑道:“本將是伏波將軍李朗。”
馬隆看到李朗的時候,真心鬆了口氣,他向關中發出了求救的信息,料想關中定然會派人日夜兼程趕來救援,但是沒想到會到的這麼快。
“有了李將軍的勁旅,老夫無憂矣。”馬隆第一次見到李朗,急忙客套。
李朗是官場老油條,立馬回答:“馬將軍當世名將,破衛瓘必矣,何須李某相助?李某隻是錦上添花而已。”
遠處,又有號角聲響徹天空,衛瓘的大軍又一次開始進攻了。
李朗和馬隆對視了一眼,誰都失去了繼續你吹捧我,我吹捧你的心情。
李朗厲聲道:“李某帶來了五千士卒,其中一千蹶張(弩),(弩)矢三萬。”
馬隆大喜,有救了!有五千士卒在,防線的漏洞終於可以補全了。
……
(弩)矢激射,一批衛瓘的士卒倒下,進攻的大軍緩緩地撤退。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番和城外某處倉促之間隻挖了不到三尺的泥土高牆前堆滿了屍體,進攻的衛瓘的士卒緩緩撤退。
一群番和百姓急忙衝了出去,或撿拾箭矢,或繼續挖泥土高牆。
馬隆看著北線的漏洞在(弩)矢之下填補完整,料想衛瓘再也不足為懼,擔心了幾天的心徹底放下了,他揉著因為幾天才睡了三個時辰而痛楚不已的腦袋,這才有空問李朗:“李將軍何以來得這麼快?”
李朗的眼睛血紅,連續的熬夜之下精神有些萎靡,他苦笑道:“其實,我部本來不是支援你的。”
胡問靜從關中殺入羌胡雜居地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衛瓘會向西逃走。在她看來衛瓘的最佳選擇是向北逃入河套,而不是向西去西涼,西涼有馬隆在,馬隆又與衛瓘有仇,衛瓘怎麼會去西涼送死?所以胡問靜殺入西涼的戰略目標其實是殺了衛瓘,以及驅趕羌胡雜居地的胡人主力向北逃入草原。
當然,胡問靜知道驅趕胡人或者殺了衛瓘都是高難度的,羌胡雜居地山也太多了,她不可能一條山溝一條山溝的去找胡人和衛瓘,因此胡問靜的打算其實是帶了三千“金子一般貴重”的士卒像強盜一般撈一票就走。
隻要在羌胡雜居地燒殺搶掠,殺光牛羊,燒掉草原,破壞羌胡雜居地的文明和環境,就能逼迫胡人反擊或者向北逃跑。
但是計劃不如變化,胡問靜莫名其妙地在寧夏平原遇到了一群“漢人”,胡問靜又是一個貪心無比的家夥,看到數萬“漢人”就挪不開腳步了,立馬改變方針將“掃蕩戰”變成了“蠶食戰”。
這個計劃的改變讓關中周處李朗等人氣得發抖!
你丫以為打仗的戰略是隨時可以改變的嗎?三千“金貴”的士卒和一萬兩千匹戰馬的裝備糧草就夠你“武裝(遊)行”,就這還要一路靠搶胡人的羊群,吃野菜,才能保證不餓死你丫的!你有那麼多糧草在寧夏平原待到秋天嗎?
周處和李朗對出了關中就任性的胡問靜憤怒到了極點,立馬糾集人馬準備援軍,可關中哪裡還有富餘的援軍?又來不及從洛陽抽調!
周處和李朗隻能硬著頭皮擠牙膏一樣從關中各處抽調將士,往往是拆東牆補西牆,但也顧不得了,如此數量還不夠,李朗咬牙發狠,又從千陽縣的“漢人”中征召了兩千餘人,這才湊了五千士卒。
調動士卒已經如此艱難了,負責後勤的李鶴更是累得都要吐血了。將原本打算沿著胡問靜的去路追蹤補給的(弩)矢糧草儘數調撥到了大散關也就算了,從關中出發到西涼,然後沿著黃河直入寧夏平原的道路看似比走羌胡雜居地遠了不少,但其實考慮到羌胡雜居地的山路太多,馬車都不好走,又不知道有多少胡人躲在山中等著斷胡問靜的糧草,這從西涼進入寧夏平原的道路反而更快捷,又能用馬車,又能坐船,成本也低了。可是考慮到胡問靜有可能在寧夏平原駐紮大軍,就要將製作(弩)箭的器械和工匠遷移一半到陳倉,總不能隔著大半個關中製作(弩)矢吧?這因為找作坊、找材料、找人手等等而產生的工作量簡直令人望而生畏。
根據官吏彙報,李鶴每天早晨到了府衙都要先閉上眼睛,大聲地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然後才能鼓起勇氣繼續工作。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李朗帶著關中所有官吏砸鍋賣鐵才好不容易湊出來的糧草、(弩)矢、士卒從大散關出發,就在拚命趕往西涼的半路上又得了信息,衛瓘殺入西涼了。
馬隆聽了李朗飛一般到達了西涼的原因,唯有抬頭看天,運氣真是爆棚啊!
遠處,殺聲震天。
李朗皺眉道:“隻怕是一場苦戰。”衛瓘帶來的精銳士卒和胡人太多了,困獸猶鬥,何況衛瓘其實掌握了兵力上的優勢,這武威郡哪怕全民皆兵也未必擋得住,彆的不說,馬隆手中的刀劍都不夠用,好些武威百姓手中的刀劍都是從死人手裡撿來的。
李朗認真地道:“還要再請援軍。”
馬隆搖頭,笑道:“陛下有錦囊妙計與老夫,必然大勝衛瓘。”
李朗瞅著馬隆,深刻地認識到了前大縉朝留下來的官員將領個個無恥,拍馬屁完全不在意被人看穿,胡問靜隔著萬水千山有個P的錦囊妙計。
夜晚。
衛瓘在營帳之中看著地圖,總覺得從武威郡去西郡的道路上不該有這麼一個狹窄的山穀,微黃的地圖上清清楚楚地,絕對沒有這條山穀。
衛瓘冷冷地道:“好一個馬隆!”他想明白了,怪不得一路之上有這麼多西涼人站在路邊圍觀經過的大軍,這些人壓根就是馬隆派來故意形成一條道路的,他在不知不覺中跟隨著人群形成的道路前進,錯過了大路,進入了一條小路。
衛瓘猜對了,他現在不在從番和縣到西郡的主要官道上,而在名為“永昌深溝”的小路上。【注1】
幾個將領進了營帳,神情之中帶著疲倦,連續幾日日夜不停的進攻對誰都是折磨。
一個將領道:“隻怕還要再過十餘日才能破峽穀儘頭的泥土高牆。”峽穀中太過狹窄了,大軍根本展不開,又要地方峽穀上的滾木礌石,西涼隻用幾千人就守住了峽穀的出口,如今唯有拚血耗儘那幾千人。
另一個將領道:“馬隆的防線隻怕一個月內都打不下來。”他微微帶著一些惶恐,不僅僅他對馬隆防線的堅固大出意外,中央軍的所有士卒都感到了惶恐,原本以為幾萬正規軍麵對隻有幾千士卒,其餘都是百姓的馬隆軍可以勢如破竹,沒想到武威郡的百姓像是瘋了,簡直是前赴後繼,時不時可以看到武威郡的百姓撿起屍體手中的刀劍衝上來廝殺,這種瘋狂的氣勢震撼了所有參與進攻的中央軍士卒、胡人士卒,遇到一群不要命的瘋子,這還怎麼打?
衛瓘淡定地笑:“無妨,我們有的是時間。”胡問靜和關中都來不及支援西涼,而且關中甚至未必有大軍,他至少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才會遇到大楚的援軍,有這時間足夠他收拾馬隆了。
忽然,帳篷外傳來了響亮的歌聲,聽聲音至少有萬餘人齊聲合唱。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鹹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一個將領皺眉道:“是曹操的《蒿裡行》。”這首詩歌流傳甚廣,人儘皆知。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野外整齊的歌聲之中,一個將領莫名其妙,問衛瓘道:“馬隆這是要‘四麵楚歌’?唱曹操的歌曲也能讓我軍叛逃?”他不屑地笑著,馬隆一定是看兵書看傻了,中央軍會因為一首流行歌曲而投降?
衛瓘陡然變色道:“不好!”
下一刻,歌聲消失,萬餘人齊聲大叫:“中央軍兄弟們,衛瓘已經輸了,難道你們要跟隨他逃到不毛之地,在塞外做蠻夷,一輩子不能回歸故土嗎?難道你們要在極西之地一輩子征戰嗎?你們在衛瓘手下吃得飽嗎?你們能夠度過沙漠嗎?你們到了極西之地是吃野菜還是吃沙土?”
“大楚皇帝陛下決定赦免你們,回來吧!中央軍兄弟!”
歌聲再起,調子卻大變,古怪無比:“……天邊飄過故鄉的雲 它不停地向我召喚,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 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歸來吧,歸來喲,彆再四處飄泊……”【注2】
衛瓘的大軍之中,一群中央軍士卒麵麵相覷。有人忽然淚流滿麵,嚎啕大哭:“我不想去極西之地,我也不想留在西涼啊!”
有人帶頭,其餘士卒也開始哭了:“我想回家看看我娘啊。”
有士卒抹著鼻子,一抹就是一條血跡,他含淚大罵:“老子是中原人,這輩子沒有來過西涼,現在天天流鼻血,若是去了極西之地,哪裡還能活下去?”
又是一個士卒捂著肚子:“老子當兵就是為了吃口飽飯,可是現在哪裡吃飽了?”
有士卒哭喊著:“老子從洛陽到並州,從並州到羌胡雜居地,從羌胡雜居地到西涼,還要從西涼到極西之地,老子的鞋子都走壞了十幾雙了,老子為什麼要走這麼多路?”
有士卒聽到極西之地就恐懼,哭道:“我娘生前說,西麵都是妖怪,叫我好好待在洛陽,我不想被妖怪吃掉啊。”
有士卒大罵:“老子與大楚皇帝陛下又沒仇,為什麼要跑去極西之地,一輩子不能回家?老子還要娶妻生子呢!”
一個將領站在士卒之中,心中同樣對占領西涼或者前往極西之地反感無比,身為將領多少知道一些西涼的地理,再往西去就要經過一大片的沙漠,一滴水都沒有,無數人渴死在了沙漠之中,他為什麼要冒險穿越沙漠?
另一個將領低聲對其餘將領道:“不如……”其餘將領心領神會,看看四周馬上就要嘩變的大軍,咬牙道:“那就……”
衛瓘的營地之中,忽然有人大聲地叫道:“中央軍兄弟們,我們不去極西之地,我們要回中原!”
無數人響應:“回中原!回中原!”誰忒麼的願意去極西之地或者留在西涼,回中原不香嗎?就算在中原的集體農莊種地也比在西涼和極西之地舒服一萬倍。
有中央軍將領大聲地叫:“殺了衛瓘,投降馬隆,回中原!”
無數中央軍將士跟著怒吼:“殺了衛瓘,投降馬隆,回中原!”
立刻有無數士卒衝向衛瓘的營帳,有人大聲地叫著:“衛瓘跑了!”
無數人大喊:“殺衛瓘!”四處搜索。
衛瓘帶著兩個兒子和親信躲進了並州胡人的軍營之中,又帶領大軍與數萬寧夏胡人彙合,人人手持刀劍與中央軍士卒對峙。
衛瓘厲聲道:“休要中了馬隆的詭計,胡問靜睚眥必報,你們若是投降胡問靜,定然性命不保!”
有嘩變的中央軍將領厲聲道:“老子與胡問靜八竿子打不著,她為什麼一定要殺了老子?老子砍下你的人頭將功贖罪,然後去集體農莊種地!”
無數嘩變的將士點頭,手中拿著刀劍肯定讓人不放心,拿著鋤頭就不同了,胡問靜怎麼會在乎集體農莊的農夫?
衛瓘厲聲道:“隻要奪下了西涼,我們就可以反攻關中,然後奪取中原,人人都能封侯拜相。”
有嘩變的將領大罵:“這句話你說了好幾年了,老子再信你就是王八蛋!”
另一個嘩變的將領指著一群並州胡人,厲聲道:“交出衛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們不肯交出衛瓘,休要怪我們辣手無情!”
衛瓘冷笑:“你們向胡問靜投降已經是死路一條,胡人投降胡問靜唯有被胡問靜吃掉,她吃光胡人的口號難道是假的,冀州吃胡人難道是假的,胡問靜一心想要殺光胡人,胡人投降胡問靜隻有死……”
“噗!”一支箭矢陡然射穿了衛瓘的胸膛。
有中央軍士卒叫道:“衛瓘死了!”
有並州胡人士卒叫道:“漢人動手了!”
“殺!”
兩群人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手起刀落,血流如注,一縷火光陡然點燃了營帳,火焰衝天。
馬隆站在泥土高牆之上,望著遠處衛瓘的營地之內殺聲震天,火光四起,心中暗暗歎息,衛瓘看似掌控著兩萬中央軍士卒,可是一支屢戰屢敗,不斷逃竄,遠離家鄉,毫無前途的大軍時刻都會爆(炸),堵在這西涼的小地方,又血戰難以得脫,所有的負麵因素都爆了,衛瓘豈能不死?
馬隆淡淡地道:“衛瓘一輩子計算人心,卻沒有計算士卒的人心,輸得不冤啊。”
李朗怔怔地望著遠處,怪不得胡問靜一直沒把衛瓘放在眼中,衛瓘的軍心根本不穩。他古怪地看馬隆:“功高震主……不對,更惡劣,搶陛下的風頭……”
馬隆一怔,苦笑:“狗屎啊!”胡問靜幾首歌就搞定了衛瓘,當然是早有計劃的,可惜這威風八麵的事情被他做了,胡問靜不會翻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