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完結】(1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12626 字 7個月前

第234章 問此間(完)

陽春三月,碧綠的暖風吹過大地,萬物競發、生機勃勃,河中冰麵消融,亦發出些極細微的裂響,仿佛乍破的蝶蛹。

模糊不清的喁喁聲,也順著纏連的春風,自樹梢間翩飛。

近日踏青遊園的人甚多,但鮮少有人會走到這樣偏僻幽靜的深林裡,輕柔至極的窸窣聲一響,一黑一白的兩道影子,就從曲折的羊腸小徑上踏出。

“扶光,卿卿,”黑衣人追在後麵,連連告饒,“我知道錯了,我不該……”

劉扶光懶得理他,半晌,嗤笑道:“知錯不改,豈不是錯上加錯?”

晏歡見他總算肯賞臉開口,心便大大地放下去了一半,不由心有餘悸地嘟噥:“誰知道它是個空心的,忒不經打……”

劉扶光長眉一掃,唬得他頓時不敢再說話。

除去心魔,為眾生剪去一個大患,卻遠不到休息的時候。六千年來,諸世流毒甚多,濁心天殘的症狀,屍人的禍患,餘下的四個錨點……無一不是晏歡留下的爛攤子,需要人著手修補。

時光無法倒流,損害已經造成,不過劉扶光秉持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的信條。三千諸世生滅,修仙者又無懼歲月,早晚有一天,他們能將世界海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劉扶光呼出一口氣,無奈望天。

奈何重新封正之後,晏歡不再掌管罪業惡孽,本性卻仍然一團混沌,劉扶光說好,他便好;劉扶光說不好,他便不好。隨心所欲,其作為大有古老神明的風範。

他們剛剛從第八個錨點出來,那世界的眾生狂熱追捧世俗財富,連帶著星辰亦誕生出了自我意識,貪欲熾盛,本能地囤積一切它認為有價值的事物。他們趕到的時候,恰巧碰到世界靈智在那謀劃計策,意圖吞並其它世界的核心,並且在見到劉扶光之後,極力要迫他做自己的藏品之一。

晏歡自然大怒,完全不慣著對方,衝過去就將那靈智直接打爆了。不料它都是把東西藏進自己身體裡的,一擊之下,就像打破了一個快塞爆的撲滿罐子,滔天的金沙噴湧而出,當中混合著無數珠玉財寶、珍稀靈物,不僅有活人活獸,甚至還有整座宮殿、樓閣、山水林園什麼的,比滅世的大洪水還誇張。

解決錨點隻用了幾天,收拾殘局倒用了整整幾個月,劉扶光簡直沒話說。

“你知道,”斟酌再三,他決定坦白,“封正那日,我對天道做出過承諾。”

晏歡眨巴著九隻眼睛,急忙追問:“承諾?什麼承諾?”

他已經緊張起來,蓋因他極其痛恨被天意擺布的感覺,不願叫愛侶也落了把柄在其手中。

“我對它發了道心誓,承諾我一定會好好看著你,叫你把自己闖下的禍端一一收拾乾淨。”劉扶光歎氣,“否則,你以為它會那麼輕易放過你?隻怕心魔不動手,你便被劈死在那兒了,管你是不是十一龍君和人皇氏的子嗣呢。”

晏歡先是嚇了一跳,很快就感動得眼淚湧上,水汪汪地望著劉扶光。

“扶光,你真好。”他抽抽搭搭地道,“我愛你,好愛你、好愛你,我最愛你了……”

幾百籮筐的肉麻話,頓時滔滔不絕地倒在劉扶光身上,委實叫他不勝其擾。劉扶光渾身毛毛的發癢,很想用腳尖跳著趕路,把這些黏糊糊的情話從皮膚上抖索下去,但那樣晏歡又要翻滾鬨騰得更厲害,還是作罷了。

“……知道了。”最後,劉扶光嘴角抽搐,勉強應和了他。

這一路走來,他們經過了許多奇異斑斕的地方,在一個時間與空間的屏障都異常薄弱,頻繁發生物體位移、活靈消失的世界,他曾和晏歡短暫逗留過幾周,發現了一冊古怪的玉簡。

“奇了。”劉扶光讀取玉簡上的內容,先前看見這枚簡書時,他隻覺上麵殘餘的氣息十分玄妙,似乎來自異度時空,因此花錢將其買下,但用神識掃過,裡麵卻並無什麼功法秘籍,藏寶地圖,而是話本般的章回小說。

晏歡為他煮茶,聽見劉扶光說話,便問:“怎麼了,上麵說的是什麼?”

“小故事。”劉扶光訝然道,“說了你肯定不會相信……這些故事講的,似乎並非於此世界海中。”

“哦?當真嗎?”

劉扶光道:“裡麵記載著能夠在宇宙中穿行的巨大飛船,一船便有一國大小。那裡的人不會修行道法,但是可以在星辰中發起戰爭,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能用巴掌大的……這上麵說‘槍’,但那模樣不過一塊銀鐵——也能用這東西,將雷火擲於千裡之外的細微物什上。”

晏歡皺眉:“瞎扯。”

劉扶光忍不住笑,這玉簡僅容一人神識通過,更彆提龍神那樣龐然如海的意識,是以他隻能給晏歡口述。

“還有呢,生活在地心岩漿裡的巨馬,上身卻是人,你可見過?”他故意問,“半人半蛇的古神,你可見過?”

晏歡嘟噥:“我沒見過那等異種。”

聽到後麵,他又驚詫:“何處攪來半人半蛇的古神,莫不是媧與伏羲?!”

劉扶光笑道:“早知你不會相信。華嚴經說諸佛子,彼諸世界種,於世界海中,各各依住,各各形狀,各各體性,各各趣入,各各莊嚴,各各無差彆——你忘了?本就是天外有天的事。”

話是這麼說,劉扶光晚上看完那玉簡,第二日早上,它便在枕邊不翼而飛,仿佛從未存在過,哪怕他花了大力氣去找。

興許它隻出現在有緣人麵前,一直是這麼四處流浪,從不會在某一處永遠停留……劉扶光看過釋然,也不是非要將其收入囊中,便就此作罷了。

按照原本的路線規劃,他們逐漸走過許多地方。劉扶光耗費心血,調配出能夠治愈天殘之症的藥露,每去到一個陌生地點,晏歡便化作原身,行雲布雨,下起一場覆蓋萬物眾生的霖澤。除此之外,應對六千年來背負玄日的罪愆,每年當中,會有整三月的時間,晏歡得身負大日,巡遊過千百界的每一個角落,直至刑期滿。

後麵的要求,倒是晏歡主動提出的,因為擔心天道還會對劉扶光的誓言鑽什麼空子,他索性先把事情做到沒有餘白的地步再說。

至於他們第一次牽手,是在九個錨點全部拔完的時候。二人短暫地陷入“不必忙碌,可以休息一下,剩下的事交給明天後天”的狀態,隨便找了方小世界閒逛。

天殘之症日趨消解,各方生靈都顯出逐步繁榮的光景。今次他們去到的地方頗具異域風情,男人皆袒露上身,赤著雙足,僅飾以刺繡腰帶和寬大紗褲,女人身披薄紗,束腰小衣上插著乳黃色的伽羅花。無論男女老少,掌心和腳心都用花汁染成了紅色,倒顯得二人是十足的外域來客。

劉扶光覺得很有趣,他們步行去市集,看到商人們都坐在五彩的絲綢毯子上,往麵前擺出各式各樣的貨物。

有蠟染的麻布,手作的刺繡帳幔,琥珀與水晶鑲嵌的酒杯,紫色玻璃的耳環,還有裸體造型的奇怪陶壺。賣香料的攤前係著牛角光滑的純黑色公牛,賣衣帽的地方豢養著叫聲嘶啞的孔雀,酒販頭上頂著塔一樣巨大的牛皮酒囊,瓶塞上垂著厚厚的流蘇,就像他多長了一條打結的粗辮子。

再加上各色水果、神像、牲畜、彎刀與長矛……他從未見過這麼多五花八門的事物,如此絢麗地堆在一個地方。

類似這樣衣飾開放的地方,民風自然也熱烈開放。在大街上走一遭,無人敢覷晏歡的麵色,卻有一車一車的鮮花紗巾,玲瓏小巧的玩意兒,直往劉扶光身上潑倒。

晏歡臉都黑了,他氣得火冒三丈,又不能拿這些大膽示愛的凡人怎麼樣,隻好離劉扶光近一些,再貼近一些,以此展示分外薄弱的所有權,以及非常徒勞的占有欲。

可能是熱鬨歡笑的氣氛在烘托,可能是眼前蓬勃的景象使人心情大好,抑或是心血來潮,善心突然發作……無論如何,劉扶光向後瞥了他一眼,不由地歎了口氣。

接著,他掩在長袖中的手微微一動,朝後捏住了晏歡的四根手指頭。

算不上多親昵,甚至算不得一個正經的牽手,但瞬時間,晏歡隻覺五雷轟頂,直劈得他神誌昏聵、意識模糊,稀裡糊塗地被牽著走出好遠,才勉強回過一絲神來。

手拉手,我、扶光拉著我的手……晏歡恍惚地想,我莫不是在做夢罷?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場夢,連反握回去的力氣都喪失了。連帶著,他越想,就越是麵紅耳赤,臉上火辣辣的,便如被蒸籠蓋過,那沸騰的紅,直把耳根都徹底熟透。

就算是夢,也是我永遠不願醒來的美夢呀!晏歡在心裡哀歎,不過,在夢裡大膽一點,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想到這裡,他才勉力從一團漿糊的腦子裡分出一點清醒,用儘全身的力氣,輕輕回捏住劉扶光的拇指。

“……傻子。”劉扶光咕噥,有點想掩藏自己好笑的表情,但是失敗了。

晏歡毫不掩飾,咧出一個滿口尖牙的大大傻笑:“是你的傻子。”

後來,劉扶光還是主動鬆手了。因為晏歡激動不已,體溫亦在持續升高,手心全是汗,跟爐膛沒有任何區彆,烤得他皮膚燥熱,實在有些受不了。

當日,晏歡差點淚灑集市,淹掉附近幾百個攤子。

他們第一次親吻,倒是在更平常一點的情況下。正是那天,晏歡像邀功一樣,對劉扶光講明了他甘願負日服刑的意向。

說不意外是假的,劉扶光還沒想到他會這麼做。盯著晏歡看了片刻,一直看到龍神像個內向的小姑娘一樣垂下頭,劉扶光才冷不丁地問:“那你是想要什麼嗎?”

饒是臉皮比天還厚,麵對如此直白的提問,晏歡還是不好意思了,他支支吾吾地扭捏了半天,才微弱地哼唧了一聲。

“……嗯、嗯。”

“你想要什麼?”劉扶光再直接地發問。

這把晏歡問住了。

他原先隻盤算著,隻要劉扶光高興,能對他刮目相看,就已經很好了。至於要什麼?他還真不知道,也無從去想。

劉扶光再歎氣。

“讓你親一下吧,”他說,“既然你肯補過六千年的時光……那便讓你親一下,如何?”

又一次,晏歡腦子宕機了。

他瞪大了九顆眼珠子,暈頭轉向地愣了好一會,方顫聲問:“親、親哪裡都可以嗎?”

你還想親哪裡啊?劉扶光十分無語,鑒於誠信為本的原則,他還是點頭應允:“……就隨你罷。”

晏歡喜得渾身發抖,他似是卡殼了,一寸寸地彎下腰,極其緩慢地湊近愛侶,手指也不住哆嗦。但還沒觸到衣角,他又頓在原地,緊接著迅速轉頭,變回原形狂飛了出去。

劉扶光:“……”

發什麼神經。

大喜猶似大悲,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晏歡忍不住先痛哭了一場。滿天雷霆陣陣,大雨瓢潑,不多時,晏歡哭完了回來,看著他發紅的眼睛,劉扶光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晏歡深深呼吸,雙手虛握著劉扶光肩頭,燙得叫人心驚。

——比春風還些微的,他輕吻了一下愛人唇角的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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