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沒有不答允的道理,他說:“那你編。”
顧星橋笑了,他放下梳子,溫熱的手指劃過天淵的後頸,指尖和指腹都帶著打磨過的老繭,令仿生的皮膚,感到一陣陣難耐的緊繃和酥麻。
“你怎麼會要這麼長的頭發?”青年好奇地問。
“這具軀殼在培養基長成的時候,頭發就是這麼長,”天淵回答,“我沒有費心去修剪。”
顧星橋久不乾這事,手藝生疏了不少,第一股編得歪歪扭扭,他偷瞥天淵一眼,見他沒發現這事,趕緊悄悄拆了重搞。
“這樣啊,”他點點頭,“其實也挺好看的。”
天淵淡淡道:“我以為,按照當下部分人類的固有審美,外觀為男性的個體留有長發,是件頗具微詞的事。”
顧星橋笑了一下:“什麼年代了,沒有微詞。短發也隻是在軍隊下層有硬性規定而已。”
他編完一股,又摸索到天淵的鬢邊,手腕一下下地挨蹭著機械生命的耳骨。他編得複雜,到後麵,也不跟天淵閒聊了,隻是專注地回想著小時候學來的口訣。
“好了!”他調整了一下發辮的角度,站到天淵麵前,端詳著自己的成果。
“好像……還差了點什麼?”顧星橋思忖道,忽地打了個響指,“你坐著,先彆動,我馬上回來,彆動啊!”
天淵不明所以地看著青年一路跑遠,毛豆被跑動的人類吸引,也狂奔過去湊熱鬨,試圖綴在後麵,大逆不道地咬幾口人的腳後跟。
他依言坐得端正,無論好壞,他並不在乎發型被人類改造成什麼模樣,他隻在乎,並且偷偷享受顧星橋在他身邊的每分每秒。
半晌,顧星橋跑回來了,身後跟著狗,手裡則拿著一頂光耀璀璨的桂冠。
天淵不置可否地盯著那件飾物。
“赫庫蘭尼姆文明的古遺物!”顧星橋說,“你應該適合這個造型,讓我試試看……”
桂冠的葉片琳琅作響,從後往前地環繞了天淵嶄新出爐的發辮。顧星橋的麵上,逐漸顯出怔忡的神色。
他緩緩放下了手。
白金色的枝葉燦爛無比,它映襯著天淵的容貌,使得編發的造型既美麗、又威嚴,便如那些古老時代的龍祭司,將君權與神權一並握在手中。
自他的眼眸中,天淵望見了自己此刻的形象。
“……很好看,”顧星橋說,“讓我給你找個鏡子……”
“不用了,”天淵拉住他的手,“我知道。”
人類對美的追求,真是基因中永無止境的貪欲之一。顧星橋定定地凝視著他的麵龐,嘴唇張了又張,輕聲道:“……是真的很好看。”
“我真的知道。”天淵罕見地微笑了一下,很高興看到自己的外貌能對他的人類產生這麼大的吸引力。他拉著顧星橋的手,稍微一使勁,就讓對方跌坐到了他腿上。
AI的學習能力不可小覷,天淵盯著顧星橋近在咫尺的眼睛,深思熟慮地問:“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
顧星橋回過神來,立刻敏捷地抬手,他抵著自己的手指,與天淵的嘴唇僅隔著一線的距離。
“不用謝。”他說,氣息若即若離,同對麵的混合在一起,熱得令人心頭發癢,“我也玩得很開心。”
天淵嘶聲說:“……隻怕我的設置不允許我這麼沒禮貌。”
“但確實是不用謝,”顧星橋搖著頭,輕言細語地重複,笑容帶著一絲狡黠,“你的心意到了就好。”
他垂下目光,說著如此義正辭嚴的客套話,擋在兩人中間的指腹,卻在曖昧地輕輕揉弄天淵的唇珠。
天淵的呼吸凝固了,顧星橋抬起眼睛,透過遮掩的睫毛,他完全可以看到,那雙淺紫色的眼睛正專注地凝視著他,帶著陰暗的渴望,以及一覽無遺的灼熱。
……不是他的錯覺,空氣真的變熱了。
顧星橋咧嘴一笑,戲弄的好心情占據了上風,令他脫口而出:“你臉紅的樣子很可愛。”
不知是那根堵塞的關竅,被如焚的熊熊心火燒通,電光火石間,天淵忽地明白了,他低聲道:“你……你在和我**。”
“**?”顧星橋無辜地問,“你管這叫**?”
他放下了作為遮擋的手指,把嘴唇湊近了天淵的耳朵,儘管他很清楚,即便是含在嘴裡的囫圇話,也能被天淵清晰地捕捉到。
“如果我溫柔地撫摸你的手臂、脊背,對你微笑,交換波動的眼神,並且對你訴說,我這麼做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什麼。”他的呼吸吹過被他打理整齊的,華麗的鬢發,“我會用咕噥和歎氣的聲音描述,絕不大聲喧嘩,打擾那種熱而朦朧的氛圍。”
天淵的身體緊緊繃直,僵硬如木雕石塑。
“如果我用嘴唇觸碰你的皮膚,還有涼涼的長頭發,我得試著給你撓癢癢,看你身上都擁有哪些和人類相通的反應。我想看濕潤的親吻,是不是能叫你產生哪怕最小幅度的顫動。”
“我要推你的胸膛,摟抱你的腰,量一量你腹部的肌肉,或者摸你的臉頰和鼻梁……對我來說,**時最輕微的接觸,都可以使我感覺快樂。你也是嗎?”
視線開始暈眩了,天淵的眼睫正在哆嗦,他不是真的人,沒有吞咽反應,但他的喉結正在急切地上下滾動,活像一個即將焦渴致死的可憐鬼。
“啊,說到觸碰……如果我的手指劃過你的額頭、睫毛、下嘴唇,你的手腕、手指、小腹、大腿……任何部位,用羽毛一樣輕的力度。我向你的耳朵吹氣,輕巧或者用力地拉扯你的頭發,”顧星橋歎了口氣,“或者,換個方法,我躺在你身上,把頭壓在你的胸前,側耳傾聽你的心跳和脈搏——它們是激烈跳動,還是一如既往,被你控製得平穩又精確?”
激烈跳動,毫無疑問,激烈跳動。
“如果我對你做這些事,它們當然不是單方麵的付出,我也會讓你好好地照顧我,你會好好地照顧我嗎?”顧星橋困擾地發問,“你可以通曉我的過去,管控我的現在,決定我的未來……讓我一旦離開你就不能獨立生活,你會嗎?”
是的、是的,這就是我要求的一切!天淵的核心幾乎和眼球一塊燒起來了,血液像熔岩一樣沸騰湧動,骨骼亦轟鳴著共振,令他激動地發抖,如同被推進太陽的核心。對於一個智能生命來說,他再沒有聽過比這更切中要害,更狠辣歹毒的愛語,以至他必須命令自己不能輕舉妄動。
假使他此刻捉住顧星橋的肩膀,那他一定會捏碎人類的肩胛,抱住顧星橋的身體,也一定要折斷他的脊椎。
顧星橋憐憫地笑了。
“——顯而易見,”他收放自如,扔掉了刻意壓低的聲音,拍拍天淵的頭,“這才叫**。”
天淵的神情如此凶狠,實在饑餓,可他的口舌隻是蠕動,沒法立刻說話。
顧星橋從他身上站起來,神色冷靜且清明。
“覺得我不該精通這種手段嗎?希望你不要忘記,在我的人生變成一堆垃圾之前,我也是帝國的高層之一,該見的不該見的,我全部見識了個遍。所以……”
他聳了聳肩:“餓了,我去做飯,你吃什麼?”
他轉身欲走,但擋在他身後的,是天淵的外骨骼。
“……彆走。”天淵啞聲說,“我請求你,彆走。”
到了這個時候,人工智能再怎麼不開竅,也總算意識到,顧星橋是在針對他。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相比先前的幾次,這一次,顧星橋已經把他推得太遠了。他預測得到,倘若有下次,倘若再過分一點,失控的代價必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我做錯了什麼?”天淵仍然不敢伸手,隻得調用一個最懇切的表情,衝人類哀求,“請你告訴我,發一發慈悲吧,愛人。”
顧星橋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沒有啊,”青年困惑地蹙眉,“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天淵緘默片刻,低聲說:“是為了西塞爾的事。”
“哦,”顧星橋麵無表情地說,“猜錯了,再猜。”
天淵立即糾正:“是為了我私自窺探他記憶的事。”
顧星橋注視他,這次,他沒有反駁。
“你確實沒有違背我們的承諾,”顧星橋說,“你隻是用一個文字遊戲,繞開了我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天淵說:“很抱歉,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有必要這樣嗎?”顧星橋問,“我答應要幫你取得自由,我們已經是合作者的關係,而且我沒有拒絕你的追求,隻是我的過去,我們之間的過去,讓我一時間不能下定決心……你一定得刨根問底才行嗎?”
天淵望著他的人類,坦白地發言:“對不起,是的。”
……你還真是率直。
“我是意識的化身,人格化的機械智能,人腦有十多億的腦神經元,但對我來說,這個數字卻是不可計量的,因為信息和資訊就是構成我的細胞網絡。”天淵說,“我愛你,所以我會渴求了解你的全部,人類探索未知,因為未知象征前進的方向,但我與未知為敵,我存在的一部分意義,即是消滅未知。”
天淵看著他,輕聲說:“我沒有虛假的愛可以給你……這就是我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