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法利賽之蛇(三十三)(2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7473 字 9個月前

蓋亞緘口不言,以相同的沉默看著他。

謝凝再問道:“去我的時代,和你現在一直沉睡的狀態,又有什麼差彆呢?起碼我能替你複仇,幫你償還你受過的屈辱。”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地母輕聲問:“你想要什麼,人類?”

因為與原始神明對視,謝凝的麵色蒼白無比,比紙還要單薄,但他決然地說:“我要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地母若有所思,喃喃地複述。

“我要看見所有的神,不管他們在天上還是地下,我要得到他們的真實樣貌!”謝凝大聲說,“隻有你的眼睛,才能將諸神完全收錄,因為你是一切的母親,他們全是從你的懷抱裡誕生的!”

蓋亞呼吸不停,她凝視那個小小的人類,在她眼裡,他比一根頭發絲還小,比一粒灰塵的十分之一還小,然而,他背著無儘的畫布,拿著不損的畫筆,腰間懸掛繽紛豐饒的牛角,胸膛中更跳動著一顆被魔神所摯愛的心。

“好,”她說,“我就給你我的眼睛,你去吧。”

謝凝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他視線裡的世界驀地變了。

他的麵前,青山仍是青山,海麵仍是海麵,地母離開了,她的麵容卻牢牢地銘刻在他的腦海裡。謝凝往上望,向下看,轉著圈地打量世界,每一種神靈都在他的視線中浮現。他發力遠眺,甚至能看見天幕後的無邊虛空,在那裡,混沌卡俄斯正在沉沉地酣睡,祂是極致的黑與極致的五彩斑斕,長發上漂浮著一百萬個幻滅的泡沫,每個泡沫都流淌著一百萬顆此消彼長的星球。

謝凝笑了一聲,又笑了兩聲、三聲。站在無人的原野,他驟然放聲大笑,一直笑到喘不過氣、彎下了腰,他仍舊斷斷續續地笑著。

“女神喲,你可曾聽到地母和他說了什麼?”飛翔在高高的雲端,赫耳墨斯緊張地望著下麵的人類,“不知何故,我心裡彌漫著極其不祥的預兆,像要發生非常糟糕的事情似的!”

雅典娜眉頭擰起,她急迫地道:“地母不願讓人聆聽的話語,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聽見的!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蓋亞沒有幫助那人類去塔爾塔羅斯,亦不曾幫助厄喀德納從深淵的監獄內出逃。我的兄弟,你速速去稟報我們的父親,請他不要冒然小看了這人類,有了蓋亞的幫助,他完全可以惹出一些棘手的麻煩來!”

赫耳墨斯快速地飛走了,地麵上,謝凝止住了笑聲,他開始伸展那張無窮的畫布,並且握住了腰間的牛角。

“混沌卡俄斯,”他在心裡說,“我不僅看到了你,我還要畫出你的相貌!”

他抓著牛角,在那張不竭延展的畫布上奮力一潑,諸世的顏色一齊噴湧,猶如滔滔不絕的洪水,頃刻攪成了混亂的一團。所有的色彩相互碰撞、相互交融,又逐漸溶成了晦暗不明的純黑。

對著萬彩融彙的黑,謝凝畫出了第一筆。

正如他描摹的筆觸,可以直接探到厄喀德納的靈魂,這一筆下去,混沌的古神也不由感到發自心神的顫動,祂發出疑惑的咕噥,從夢中蘇醒。

“有一個人,”祂模糊不清地說,“他正‘記載’著我。”

說完這句話,卡俄斯便扭過頭,接著陷入永恒的睡眠。祂轉頭的動作,便令無數幻沫破滅,無數幻沫重生。

哪怕卡俄斯隻蘇醒了一刹那,對於眾神而言,也漫長得如同暫停了時間。宙斯立在奧林匹斯山的巔峰,他驚愕難言地搡開雲層,看到謝凝的畫作。

“那孩子,你究竟做了什麼,如何喚醒了混沌的大神?!”神王厲聲責問,滾滾的雷霆擊落人間,可它們沒能落到謝凝身邊,就如雲霧一般消散了。

謝凝的畫筆沒有停止,他勾勒出混沌發間東升西落的泡沫,便令諸神膽戰心驚地發顫;他描摹出混沌似人而遠非人的眉眼,早已避世的古老神族,紛紛都從隱居的領域中站起身體,震撼地大聲呼號。

所有的神明中,始終不曾露麵的命運三姐妹,也終於離開了她們的織布機,踩踏著斯提克斯的冥河,來到阿裡馬的平原。

她們一名垂垂老矣,一名壯年而豐滿,一名年幼纖細,淺淡如一滴露水。

“你在畫什麼?”最年邁的老人問。

謝凝回答道:“我借了蓋亞的眼睛,在畫所有的神。”

“你為什麼要畫所有的神?”中年的婦人問。

謝凝回答道:“因為我是記敘者,我是萬萬年後的旁觀者,我看到了這個時代眾神消亡的結局,所以我要畫下來。”

“你要怎麼訴說眾神消亡的具體原因?”幼小的少女問。

謝凝回答道:“我想起了普羅米修斯的預言——宙斯要與海洋女神忒提斯交會,他們將生下比父親更強的孩子,接著推翻宙斯現任的統治。這個預言,宙斯從未告訴任何神明,但我知道他沒法逃避自己的命運,我會畫出他們的結合,這就是眾神消亡的開端。”

這三問三答傳遍了大地,響徹天際,由於過度的震悚,眾神啞口無言,不能說出一句話、一個字。

命運三女神點了點頭,她們轉身離去,接著回到了她們用於編織命運的房間。

空氣一派死寂,唯有宙斯勃然大怒的咆哮,恍若億萬人齊聲吼叫:“是什麼使你發了瘋?!落在神祇強有力的手中,就不該那樣地胡言亂語!”

被揭露了壓抑最深的秘密,眾神之父憤怒至極,他無力違背自身的誓言,打擾人類作畫,因此手持著神聖的雷霆,衝進幽邃無光的冥間,衝向三位命運女神。

他發誓要奪回一個說法,發誓要向命運女神求證,那樣信口開河的狂言完全是無稽之談,是不能實現的妄想,但當他劈開命運的大門,看到三位女神時,他卻怔住了。

——命運的織機片片破碎,朽如枯木,上麵掛滿斷裂的絲線,命運女神坐在其間,朝上攤開雙手,她們的掌心落滿灰塵,仿佛就此靜坐了千萬年。

這一刻,神王的臉色陡然灰敗,嘴唇亦在茫然的恐懼中囁嚅不定,不得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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